纪听白声音透着几分好笑:“你怎么不问问妈妈过得怎么样?她有没有很想你?”
程时琅怔愣一下,眸子里的暗沉涌动被掩藏的很好,他轻轻笑一笑,温和低沉的嗓音在夜里传开。
“我当然知道妈妈过得很好。”
他们兄弟一母同胞,血浓于水,足够熟悉对方,不会再有比他们更亲密的两人。起码程时琅认为如此。
彼此对视一眼。
纪听白也笑了,好看的唇角勾起,口腔被酒精滚过,“妈妈她过得确实不错。”
如果没有经常听纪安黎说那句——你哥很忙吗。
怎么很久都没联系我了。
当年的闹剧是程燃和纪安黎的,一场笑话,草草收场。
在程时琅看来,纪安黎抛夫弃子,出国再嫁,十多年不管不顾。
印象特别深的一次,那年冬天和今年一样冷,他戴好新围巾出门上学,同桌是个可爱的小姑娘,大家都围在一起,看见同桌脖子上围着廉价针织的兔子围巾,眼睛大大的,耳朵也长,但看得出来织的人很用心。即使他的新围巾比同桌的昂贵十倍不止,那天放学回家后,程时琅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了整晚,自那之后,他再也没有戴过围巾,也再没有提过要找妈妈。
他和普通小孩儿一样,也曾经羡慕委屈过,甚至憎恨过,为什么纪安黎要把他留下。那些眼泪、那些哽咽在喉咙里说不出的话,终于把疯狂和麻木的任性压下去,原来他也可以是理智的、冷静的、温和的。
但时间教会他记住的,是被抢走无数次偏爱的那个人。
“奶奶去世前一夜,她在病床上奄奄一息,心里仍在挂念你,她要爷爷拿命发誓,要把你接回来。”程时琅想到过去,有些出,“从小爷爷奶奶就偏爱你多一些,我幼稚地生过很多回闷气。”
“但你从小就最粘我,奶奶给的什么东西都会先给我留一份,即使我烦你,把你一个人锁在屋子里,不让你跟着我出门玩儿,哭过一场后也依旧会欢欢喜喜抱着我的手喊哥哥。”
向来内敛温和的程时琅很少在人前流露出如此纯粹的情绪。
在那些两人互相错过的过去里,那样恬然的情程时琅后来只在孟琼身上见到过。
丢失的过去他无力挽回,而眼前的一切,程时琅知道,他是势在必得的。
“是么?我已经记不太清了。”纪听白笑。
一杯酒见底,纪听白听着他说了很多话,话间纪听白的目光从对面男人温和面容上缓缓下滑,鼻梁、脖颈、身材,略带审视,最后纪听白的视线就这么轻轻盈盈地落在那双干净的五指上,充满了直勾勾地好胜心。这是草原上的野狼,遇上劲敌时流露出来的杀意。
脑海里不由自主冒出今晨的画面,纪听白呼吸声急促几秒,才低低笑起来。
在灯下程时琅看不到的暗处,那双漆黑的眼睛里,是胜者的姿态。
抬起头来,纪听白身子往前倾了倾,手肘撑在膝盖上,视线对上他沉静如幽潭的眼睛,不露声色的笑。
“哥。”他淡淡地笑,“我知道这笔股权对你来说至关重要,做弟弟的这些年没能帮上你什么,也挺愧疚。这次你放心,我会让你如愿。”
“你要是有什么要帮忙的,开口就行。”
程时琅没想到他会放弃的这么干脆。
纪听白抬起头来,眉眼温顺,忍不住笑了,“那我就当你许我一个条件了。”
他又随意答应下,“不过我还没想好内容,之后再说吧。”
程时琅挑眉:“空头支票?”
然后听见纪听白慢条斯理地腔调,声线懒散:“给不给?”
兄弟俩还是默契的。
“给。”
听这话,程时琅悬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心,松了下来。
程时琅抽了支烟给他,两人就这样面对坐着,烟气缭绕,悄无声息。
男生用指尖夹着,猩红烟蒂在匀称干净的指尖闪烁,唇抵着低低吸一口,鸦睫细而密,在猩红色下裸出一道暗影,看着危险又诱惑。
烟圈儿徐徐上升,似乎这样的热气能融化外面的雪,被他这样任性的岔开了这么几句,如今认真打量起他这个弟弟,似乎这几年确实长开不少,程时琅竟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身上这股漫不经心的松散劲儿,他只在一个女人身上看到过。
程时琅又想到十三年前那场动荡京城的绑架案,慢几秒反应过来,凶手当场被击毙。
那一枪,似乎和幼时纠缠不清的噩梦,就这么被甩在了无人知晓的过去。
那晚的雪近乎掩了半个京城。
凌晨三点,程家老宅灯火如昼。
佣人一声慌乱的叫声,惊醒了老宅的所有人。
病房不让抽烟,纪听白被赶到另一侧窗台去,他没点,咬着支烟,又抬头看着渐小的雪势。
纪听白在窗台前沉默站了很久。
老爷子病情反复,心脏功能急剧衰竭,久治未愈。程叔说本来已经有所好转,昨天一折腾,压力负荷过大,心率失常,引出一系列其他并发症,目前病情在观察中,要做好最坏打算。
人半夜入院,这会儿还昏迷不醒。
鼻尖闻着难闻的消毒水味,天将破晓,雪停了,冷雾弥漫。
纪听白走到床边,滴滴答答的仪器沉重地发出一声又一声的指令,麻木地击打在心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