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小浪来了啊。”年过六旬的老伯显然跟岑浪是熟识了,面露喜色,转头一眼见到时眉倒有些意外,随即会意调笑,“哟,这回带女朋友来的。”
岑浪不太自然地清了下嗓,偏头看向站在舱外的时眉。时眉还是有点不想理他,但礼貌不能少,弯腰走近船舱,跟老伯乖巧问好:“阿伯好。”
“诶好好好。”老伯乐呵得很,跟他俩招招手,说,“你们来得正是时候,下午我刚钓上来条肥的,先坐,我这就去给你们蒸上。”
岑浪应道:“行,麻烦您。”
两人坐在船舱一侧。
没过一会儿,时眉感觉轮艇渐渐开动起来,她好走上甲板,这才惊觉从这个视角瞭望,可以清晰望尽港江下游至港尾的夜滩江景。
“冷静了?”岑浪插兜迈上甲板。
时眉撑靠着木纹栏杆,放远视线。
江上夜风清泠,月朗星疏。
皎色雪月勾弯上弦弧,高悬薄纱游云间,悄然挪移。
剔亮若镂空镜般稀释银霜,落投于鳞波江面仍保持自我,不为水流散形。
只为雾雨幻梦赋予修辞。
“你不会想教育我吧?”
江风巡游擦抚过发梢,时眉双臂弯曲抵在栏杆上,歪头回望他。
“教育你?”岑浪懒洋洋轻哧了下,斜挑眉尾,“我又不是黄世海。”
“所以你想说什么?”
时眉语气恢复平静,知道他带自己来这里,绝不只是吃顿宵夜这么简单。
“是有话要问你。”岑浪双手插兜,身形落拓地站在她面前,虚眯着眼,字词尾句中裹藏稀微冷却的肃意。
“刚才,干什么呢?”
他在今晚第三次,重复这句问话。只不过这次他没有停给时眉回答的机会,而是瞟眼去江面,将话补完,
“我问的是,作为夏婕唯一指定的全权委托辩护律师,你刚才是在干什么。”
所以同为领导,
这就是岑浪与黄世海的不同。
岑浪聪明太多了。
倘若今晚换做黄世海,不必想也该是遭受一顿劈头盖脸的臭骂,骂她胡来,骂她业余,骂她只会没事找事做一些毫无任何意义的无用功。
而时眉从不怕他,
伶牙俐齿的功力能让她分分钟吊儿郎当地搪塞回去,再不济就争理三分,
反正她心里窝火时绝不退让。
但岑浪不同。
从最开始接触他,时眉就清楚这人太会剖析与洞察了,看着是傲慢冷淡的金贵少爷,人傻钱多,散漫不经,可那些不过是他不想而已。
只要他想,有时候不过随意一个挑眼就能将人由皮穿骨,剥得赤裸。
心理战,没人玩得过他。
就像此时此刻,
他没有任何指责、训斥、跳脚谩骂,他什么没做,甚至连问话的口吻都并非质问,眼冷静睿智,声淡平稳。
可就是,
就是一句问话抵十句骂。
他就是可以在说完这句话的下一刻,让时眉深切分明地进行反省。
即便,她一早就知道,
自己今晚不该这样,
这简直不能再愚蠢了。
其实时眉很快冷静下来。
在被岑浪扛上车以后,听到他给肴打电话让对方去清理现场那个时候,她就已经醒过来了。
如岑浪所言,她在干什么,身为夏婕的辩护律师她在干什么,作为眼下夏婕唯一寄托指望的人,
她又能做什么呢。
泼猪血这种行为有多愚昧至极,
她会不知道吗?
不,她比任何人都明白,别说她在店门口泼点臭猪血,就算她实施犯罪把徐嘉合浸猪笼,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夏婕的人生已至此,受过的伤害难道可以因为徐嘉合死去就一笔勾销吗?回不去就是回不去了。
说到底,时眉只是太愤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