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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浴室门十万八千里,艾伦极绅士地停下脚步,偏过头不看这边,将衣服递入。
温雪瑰伸长指尖去够。
两人遥遥相隔,仅指尖相触,场面堪比米开朗基罗那幅《创世纪》壁画。
还不是刚刚被他亲懵了,才忘记拿进来。
温雪瑰边嘀咕,边谨慎地立起衣领,纽扣也扣到最上面一颗。
又抹去镜上水雾,转过身反复检查了几遍,才敢走出门。
谢天谢地,艾伦还在看平板,似正极为专注地读着书,一派好整以暇的清矜模样,无暇顾她。
她紧紧捏住手里的小件衣物,跑去阳台上晾。
却不知卧室门一关,身后的男人也松了口气。
艾伦用冰凉的手碰了碰耳朵,关掉平板上的空白文档,很想立刻让李钟买一台烘干机送上来。
但这么做实在太不自然,只好作罢。
转而去楼下便利店,买回两套一次性的贴身衣物,这才去洗澡。
浴室内一切如常,仅台子上静静躺着一条棕红色的小皮筋。
它的形状被束发的应力所扭曲,乍一看,像颗歪歪扭扭的爱心。
出来时,温雪瑰背对浴室,正坐在床上读诗集。
身上的黑衬衫很长,搭在她膝盖上方十厘米处,露出修长的腿。
单腿盘坐时,另一条腿慵懒地下垂,像猫咪的白色尾巴。
她坐在窗前,夜风徐荡,窗外的筒子楼破败灰暗,吞噬了星光。
艾伦忽然想起一些不愉快的往事。
狭小的窗,阳光照不进来的房间,贫民窟肆无忌惮的暴力和张狂。
无可救药的洋垃圾蹲在角落里吞下药片,和老鼠一起睡在自己的呕吐物里。
他憎恨这一切。
可曾经为了省一点钱,他不得不住在治安最差的街区,每天和他们擦肩而过。
焦黑的思绪疯长如麻,他皱起眉,想把窗帘拉上。
“怎么了?”
温雪瑰仰头看他,声音像一滴清水,坠入深不见底的墨色海域。
她梨涡浅浅,像盛着两汪甜酒。
“你不觉得月光很美吗?”
仅这一声,他眼前阴霾散尽。
月光的清辉溅落在她半潮的发丝上,像放入淡水的海藻。
黑衬衫更衬得她脖颈雪白,微微低下头时,长发一分为二。凸起的颈椎骨似汉白玉坠,将皮肤微微撑高一小片。
“博尔赫斯也是这么说的。”
她手指拂过诗集的书页,指着其中一句给他看。
她对西语不算熟悉,为了帮助自己理解,便将这句诗低低地读出声。
发音清澈温柔,小小的漏读和错音也稚拙可爱。
读完,她沉吟了一会,默默翻译道:“月亮,月亮不知道……”
“月亮不知道她的恬静皎洁,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月亮。”
艾伦淡声开口,一眼诗集也没看,只看向她。
她坐在星海月色里,像一支包裹在黑绒布里的,永恒的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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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雪瑰活动了两下手指。
她从没住过这种治安混乱的街区,面前景象对她来说,既陌生,又有种厚重且粗粝的真实质地。
她喃喃自语:“好想画画。”
说着对窗外拍了几张照,又回头看他:“你这儿肯定没有贝碧欧或者史明克,对不对?”
艾伦不懂油画,也知道这是两个贵得要死的颜料牌子。
他笑:“只有铅笔。”
“铅笔也行吧。”温雪瑰勉为其难地皱皱鼻子,“但铅笔不适合画风景啊,更适合画人像。”
她端详艾伦一阵,忽然露出个慧黠的笑,而后清清嗓子,模仿广告里的播音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