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妈妈仰天喊了一句:“老夫人,老奴来陪你了!”接着便用全身的力气挣开了桎梏,往亭柱上一头撞了过去,她衰败的身体陡然垂下来,鲜血淌了满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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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敬堂赶回府的时候,亭中的乱象早已被下人拾掇干净,周念仪与齐若茗都已被送了回去,原本听了下人的禀报,一路快马赶回了府邸。
然而待进了府里,管事这一路的禀报让他一颗心越发地沉下去,到了正房前,步子反倒慢下来,他立在门外,踟蹰了许久,终究还是推开了那扇门走了进去。
天边大概在酝酿一场雨,黑沉沉的,屋里却没有燃灯,打了帘子走进去,见南枝正坐在一把椅上,手放在小腹上正出着,屋里的光线太暗了,暗得几乎他看不清她的情。
他心中慌乱一瞬,走近几步,唤她的名字:“阿泠。”
南枝抬起头来看向他,齐敬堂却瞧见她哭得红肿的眼儿,喉头一梗,所有他准备好的解释好像一瞬间都苍白无力起来,都像是在为自己的卑劣寻着借口。
他最终只是垂下头来,低沉的一声:“阿泠,对不起。”
南枝问他:“你昨晚说要告诉我的,便是此事吗?”
“是,但也并非全然是你想的那样,我从不会拿你去冒险。此事牵涉了朝堂……此事我知晓时,陛下那也得了消息,我承认我有私心……”
他说着,想去摸摸她的脸,却被她突然有些拔高的声音喝止住:“您不要过来!”泪从眼角滑落下来,南枝抹了把,抬眼看向他道:“我问,您答。”
齐敬堂应下。
“老夫人算计我的事,你提前知道了,是吗?”
“是。”
“你不阻拦,就是想逼得我走投无路,然后答应您的条件,是吗?”
“不是,不是这样。”他答得有些急促,生怕她不肯听完,“我得到消息的时候,老夫人的人已然在往宫里活络,想办法要将画像递进去,因着牵扯到宫中的德妃,此事亦被陛下知晓。”
“恰巧那时北戎来访,朝廷想要和北戎合作,将鞑靼驱赶出去,只是鞑靼这些年一直为祸北境,一打便跑,寻衅滋事,烧杀抢掠,百姓深受其害,朝廷这些年很是困扰,一直在想一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恰好此时北戎提出,鞑靼一时也想与北戎结盟,此次回去后,北戎假作答应,届时里应外合,将鞑靼的军队一举歼灭,当然朝廷也需答应北戎很优厚的条件,此事议定下来,一直缺少一个契机。”
“恰好老夫人的动作补了这个契机,我又存了私心,去找陛下商议,定下了这个计策来,我当庭破坏和亲,北戎假意与朝廷撕破脸,以此取得鞑靼的信任。”
“……你曾问我,可否婚嫁自由,那时我才发现,我是那样的嫉妒,瞧见你与封辰在一起,对着他笑,接过他送来的花灯,我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你嫁给他。”
“可南枝,如果当时我错过老夫人的人要害你的消息,如果北戎是真的要求你和亲,我一样会站出来,拼尽全力,护你周全,我永远永远不会拿你去冒险。”
“对不起,我卑劣、自私,言而无信。你要离开,我无话可说……偷来的这三年,已是我不敢奢求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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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敬堂沉默地坐在佚?书房里,让黑暗一点点将光影吞噬,他静静地等着自己的宣判。
很快圆石匆匆赶进来:“主子,夫人那儿正清点着行李,说要回县主府,奴才等人劝不住,主子还是快下去拦拦吧!”
一如他所料,齐敬堂苦笑了下:“不必拦了,无论夫人吩咐什么,你们都依令去办。”
暗影里,他显出几分落寞来,这是他该受的,卑劣地占有了她三年,也该知足了。
待院子里的动静渐渐消寂下去,齐敬堂起了身走进正房里,灯烛点亮,里头空寂寂的,一丝人气也没有,他走到妆台前,将她的妆奁打开,里头他送过她的首饰,她一样也没有带走。
他拉开最底层那个小屉,里头果然空空如也,他记得从前她便是将那张和离书,压放在了这里,如今她带走了。
他颓唐地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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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一月的光阴已然逝去,天气也渐渐凉爽下来,京城中都传着,说是嘉宁县主与定远侯爷闹了一场。便收拾了行李回到县主府里,一住便是一月,侯爷也是一月阴沉着脸,只是却冷着县主府。两个人一个低头的都没有,这样冷下去,只怕夫妻情分就要被耗尽了。
这日午后,太医顶着秋阳,来到了定远侯府,忙有仆役将他引进门,客气地躬身问道:“太医,您是要往哪个院子里看诊?”
老太医捋着发白的胡须,瞪眼道:“自然是来替你家夫人请平安脉。”
那仆役一听“夫人”这两个字,忙压低了声音道:“老太医您来得不巧,夫人与咱们侯爷置气,搬回县主府去了!侯爷这些日子也脸色差得很,我们底下的人都不敢提夫人这两个字。”
“什么?”老太医陡然拔高了嗓子,瞪着眼道:“胡闹!你们夫人早有了身孕,怎可这时候与她置气,让她一个人住回县主府!”
那仆役一听,顿时下巴都要惊掉,顾不上老太医,忙火急火燎地跑进去传报,圆石匆匆赶来的时候,齐敬堂正蹲在花圃里,修剪着南枝亲手种下的那些山茶花,抬头见圆石一脸喜色地跑起来:“主子,主子!方才太医来说,夫人她早就有身孕了,大概要有三个月了!”
齐敬堂蓦地站起身,顿时愣在了那里,半晌反应过来,催促道:“备马!”
“主子放心,都已经备好了。”
马儿飞驰在街上,齐敬堂却只盼着它快些再快些,侯府与县主府离得并不算远,他骑着马,很快便到了。
只是刚跳下马,秋风将额上的汗蓦地一吹,那被莫大喜意压住的理智渐渐回笼过来。
是了,她有了身子,既然太医已经知道了,她又怎会不知道呢,可是她仍然决定离开。
心底蓦地一空,或许那个孩子早就不在了,便在又如何呢?他既答应了她,给她自由,如今又要来拿孩子拴住她吗?
他牵着马,仰头看向高高的牌匾,其上书着“嘉宁县主府”五个大字,离得那么近,又那么远,不过几步的距离,他却再也没有勇气迈出去,他就这样牵着马又回了府邸,有仆役凑上来要禀什么,却被他喝退了。
一路走回去,天色已暗沉下来,他便点了灯笼,仍旧蹲在花圃前,将那几株未剪完的花枝一一修剪好,一转身,见正房里灯还亮着,拍了拍袍子上的那层泥,想来是自己昨夜忘熄了灯,他推门走进去,想将烛火吹熄,却突然怔在了那里。
南枝正坐在临窗的炕上,悠然地喝着茶水,齐敬堂恍惚间以为自己看错了,然而他还是走过去,贪心地伸出手,想要碰碰她的脸颊,南枝却将茶盏放下来,微偏了偏头,躲开了他的手,看着他很认真地说:“我还在生气。”
不是幻觉,是她真的回来了,他再无了顾忌,一把将她拥进怀里,紧紧的。
南枝并没有躲,也没有挣扎,头微微靠在他肩头上,脸微微贴在他胸口上,仍旧执着地告诉他:“我还在生您的气。”
“嗯。”他应道,语气里带着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