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妩好似被嘉宁问住般,静静坐着,灿烂日光下那张莹白的脸庞瞧不出任何情绪,整个人恬静得好似一座精致的白玉雕像。
嘉宁见她不说话,心下慌了,懊悔不已,自己这该死的好心,瞎问什么呢!
“阿妩,你别往心里去,我就是随便问问、随便问问而已。”嘉宁尴尬地将青瓷果盘往前送了送:“我没有想叫你记得陛下的意思,只是有些弄不清当下的情况,你都已经回府半月了,宫里贵妃仍旧称病,也不知陛下到底是个什么打算……呃,你吃梨,生津润肺,多吃点。”
李妩知晓嘉宁就是个爱打听的性子,并不计较她这发问。
不过嘉宁这话倒也提醒了她——裴青玄打算如何对外解释贵妃和小皇子的去处?这事总归是要有个解释的。
略作思忖,她淡淡掀眸与嘉宁道:“前阵子他身体尚且虚弱,想来无暇处置这些。今日他重新上朝,可见恢复不少……过些时日,应当也会有个说法吧。”
嘉宁点点头:“也是。”
又见李妩柳眉轻蹙的清冷模样,显然不想再说这个,连忙转动脑子,去想新的话茬。
然不等她想出新的,便见一袭淡蓝色裙衫的素筝急切切地从曲带回桥走来,平素从容的脸庞也冒出些汗水,一副焦急慌张的模样。
“奴婢给两位主子请安。”
素筝朝红枫下的姑嫂俩匆忙行了个礼,快步上前,凑到李妩身旁,低声耳语:“主子……”
嘉宁见着素筝与李妩说悄悄话,心下惊,再看李妩那陡然变了的脸色,更是百爪挠心般,只恨不得长出一双顺风耳来!
发生什么事了?如何她听不得!这也太折磨人了!
待素筝直起腰,满脸忧色地站在一旁,嘉宁憋了又憋,到底还是没憋住,睁着一双大眼睛,轻声试探问着对座的李妩:“阿妩,出什么事了?你这脸都白了。”
李妩脑子混沌一片,对上嘉宁清澈的眼眸时,稍定三分。
还沾染着梨汁甜香的唇瓣轻轻翕动两下,她嗓音略微沉哑:“他来府上了。”
“谁啊?”嘉宁愣了下,脑子还没转过弯,再看一眼面前主仆俩的情,才陡然反应过来,语调一时也变了调:“陛…陛下?”
李妩眸光轻闪,搭在膝头的手指也不禁捏紧:“嗯。”
太傅府,书房。
得知皇帝私服来访,正在教孙辈《三字经》的李太傅也惊了一跳,藏蓝色袍袖被墨水沾染了一块,却也顾不得收拾更衣,急急忙忙命人去给小女儿报信,又牵着两位小孙辈出去迎接。
裴琏聪颖,见外祖父这副反应,一下就猜到是怎么回事——只有他的父皇才能教世人这般敬畏惧怕。
父皇来了!裴琏心下既喜又担忧。喜的是总算能见到父皇了,这些日子他好想父皇,也很担心父皇的身体。
忧的是父皇今日过来,会与阿娘相见吗?如果见面了,他们俩会不会又吵架,阿娘会不会又变得不高兴?他不想阿娘不开心。
心下喜忧参半之际,他在一片明净灿烂的秋阳下,见到那一袭月白色锦袍、清俊翩然如谪仙的俊美男人。
病弱好似并未减损他半分风姿,虽周身气势不如从前那般强盛凛冽,却多了一份叫人心生亲近的温润谦和。
裴琏望着那逐渐走近的男人,心头暗想,父皇好像也变了一个人,和从前不大一样了。
不单单是裴琏一人这般想,就连李太傅看着那缓缓走来的男人,有那么一瞬,好似看到多年前那个光风霁月的太子殿下。
不过这个错觉在那人走近后,很快就回到现实。
将近十年的岁月,便是气质乍一看好似从前,这张脸也不如从前那般青涩俊朗,而是带着成熟男人的棱角,沉稳间暗藏无尽锋芒,举手抬足间是不容小觑的浑厚气场。
“老臣拜见陛下——”李太傅握着拐杖,躬身拜道。
“孩儿拜见父皇……”裴琏也行礼,跟在他身旁的绒绒也弯腰作揖:“绒绒拜见舅父。”
裴青玄看着这一老两小,唇角笑意和煦:“不必多礼,都起来。”
三人都直起腰,李太傅目光复杂地看向来人,触及他瘦到分明的下颌以及鬓角那几根白发,心口一阵堵得慌,连着苍老的声线也带着微颤:“不知陛下前来,老臣有失远迎……”
“老师不必与朕这样客气。”裴青玄温声道:“朕今日前来,一是探望老师,二是来看看琏儿。”
李太傅闻言,眉心微动,只是看孩子,不见阿妩?面上却是不显,是低低嗯了声。
裴青玄垂眸看向一袭青袍的孩子,小家伙面色红润有光泽,看来在李府过得很不错:“琏儿,到父皇这边来。”
“……”
裴琏踟蹰不前时,小姑娘绒绒先跑到了裴青玄面前,仰着小脑袋,一脸关切道:“舅父,我阿娘说你前阵子生病了,你现下好些了么?”
嘉宁是裴青玄的堂妹,于是绒绒也跟着嘉宁那边,喊裴青玄舅父——舅父总是比姑父更近一层。
“绒绒乖。”对小女孩,裴青玄一向比对小儿郎更为温和,嗓音也放得轻缓:“舅父的病差不多好了,难为你还记挂着。”
绒绒笑道:“病好了就好,生病可难受了。”
裴青玄嗯了声,视线再次看向一旁的裴琏,眸光微暗。
廊庑错落的光影间,孩子这般静着眉眼,清清冷冷站着的模样,真是像极了她。
“父皇。”裴琏抿了抿唇,也看向裴青玄,瓮着声音道:“外头有风,你身子才好,还是进屋说话吧。”
“好。”裴青玄应着,直起腰身,又弯着眉眼看向李太傅:“老师?”
装模作样。
李太傅心底没好气哼了声,胡须动了动,最后还是往旁退了一步:“陛下这边请吧。”
第79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