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才落,便见那小小身影旋风似的,朝着那扇楠木刻丝凤穿牡丹屏风后跑去。
“父皇。”
裴琏唤着,方才还略高的语调,在看到榻边那道清瘦如鬼魅的身影时,不自觉就降了些许。
昏朦灯光下,原先俊美无俦的帝王好似苍老了十岁,鬓边生出些许白发,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庞因着急剧的消瘦,骨相嶙峋,双眸也因极度疲累而泛着红血丝,眼窝深陷,泛着乌青。整个人更是瘦得吓人,打眼一看,好似只剩一把骨头架撑着空荡荡的长袍,暗夜游魂般,凄厉孑然。
连日来不间断的赶路以及每日一碗心尖血的灌溉,几乎耗尽他的精力与生机。
所幸的是,在倒下之前,他将那朵花养了出来。
听得身后轻唤,裴青玄缓缓回眸,嗓音喑哑:“怎么了?”
裴琏站在原地,忽的不敢上前。
他有点害怕这样的父皇,相比于昏睡不醒的母亲,他觉得现在的父皇,更像是要死掉的那个。
父皇怎么会瘦成这样、憔悴成这样,那个什么花蛊,很难寻找吗?
深深吸了一口气,裴琏才鼓足勇气,走上前去。
视线扫过父皇与母亲十指相扣的手,小家伙抿了抿唇唇,而后仰起脸:“那一只眼睛的老太太把花摘了。”
裴青玄嗯了声:“朕命她去给你母亲熬药。”
闻言裴琏稍稍放心,又抬起眸,想看又不敢看地瞄了裴青玄好几眼,小脸绷得紧紧的,十分严肃。
察觉到那频频探来的视线,裴青玄凤眸轻眯:“有话想说?”
裴琏一怔,而后点头:“嗯。”
“那就说。”裴青玄眉目疏淡:“不要吞吞吐吐。”
“母亲吃了药,就能醒过来吗?”裴琏望着他:“她已睡了好久,我如何与她说话,她都没反应。”
裴青玄眸光轻动,清矍脸庞朝里偏去,触及李妩安静的清婉眉眼,目光微柔:“会的。”
紧扣着的手指也捏得更紧,他的视线炽热而笃定:“只要服下那汤药,她便能康健如初。”
明明是肯定的话语,可不知为何,裴琏却觉得阴恻恻的,尤其是看着父皇毫无血色的侧脸,他一颗心揪得紧紧的,有种难以言喻的陌生恐惧。
父皇好像……变得不一样了。
他心里有无数疑惑,却不知如何开口,索性静静站在一旁,和父皇一起看着沉睡的母亲。
她的存在,好似给予父子俩一份安宁与平静,裴琏心底的慌乱也渐渐平息下来。
一家三口难得这般静谧地相处,时间好似静止,周遭的一切也被隔绝在外,天地间好似只有他们一家,安静地团聚着。
然而这份静谧并未持续多久,便被殿外尖细的通禀声打破:“陛下,肃王来了,正在殿外候着。”
稍顿,殿外又补了一句:“肃王妃也一同跟来了。”
榻边的帝王眼皮未抬半分,只淡淡应着:“知道了。”
屏风后的人影退下,裴琏不解地看向自家父皇:“这么晚了,父皇为何将谢伯父叫进宫来?”
“有事与他商量。”
裴青玄松开掌心那只捂得暖和的纤纤玉手,不紧不慢放进被子里,掖好被角,又深深看了她好几眼,才转脸睇向一侧的儿子:“可能要耗些时辰,你在这儿替朕陪着你母亲,可好?”
裴琏明亮的黑眸眨了眨,应下:“好。”
“真乖。”裴青玄扯了下嘴角,又抬起手掌,温和揉了揉孩子的头顶:“琏儿,记住父皇与你说过的话。你母亲生你不易,日后无论何时,你都要护她、敬她、爱她,不能叫她受半分委屈,知道吗?”
看着父皇眉眼间的郑重,裴琏唇瓣嗫嚅,莫名有些紧张,稚嫩嗓音也微微发颤:“我…我会的!我会护着母亲,不叫任何人欺负她!”
裴青玄心下欣慰,眉梢挑起:“是朕的好儿子。”
他站起身,胸口那处反复结痂又反复撕裂的伤口却被牵动,强烈刺痛叫他眉心轻蹙,脸色也白了几分。
未免叫小儿起疑,他克制着不去捂伤口,沉了口气,若无其事地转身。
才将提步,衣袖忽的被拽住。
心口突地一跳,有那么一刹,裴青玄以为是迹发生,阿妩醒来牵着他的袖。
然而转过身,迹并未发生,牵袖的是他与阿妩的小儿,那双澄澈乌眸定定望着他:“父皇。”
这一声父皇喊得瓮声瓮气,隐带哭腔。
裴青玄眯眸:“嗯?”
裴琏嘴巴动了动,迟疑片刻,还是红着眼圈开了口:“您…您也好好照顾自己,明日是中秋,是团圆的日子,咱们叫膳房多做些肉吃。”
唇瓣委屈地瘪了瘪,他肩膀抽动着,倔强偏过脸:“孩儿希望母亲好好的,也希望您能好好的……你们都好好的,长命千秋,别抛下我。”
烛影绰约晃动,父子俩一高一矮,彼此对视,殿内一片静谧。
良久,裴青玄拍了拍孩子稚嫩的肩,嘴角牵出一抹艰涩苦笑:“好。”
第74章
永乐宫偏殿,门窗紧闭,灯火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