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亮着烛光的陋室,裴青玄犹如看到李妩活下去的希望,袖笼中的长指拢紧,他克制着心间澎湃情绪,淡声道:“敲门。”
花县令面庞微僵,再看那门,心下仍是嫌弃,努了努嘴,示意仆人敲门。
“咚咚咚——”
“小春花,快开门,大人要见你阿婆。”仆人砰砰把门拍得震天响。
里头传来小女孩清脆的应声:“来了来了,催啥子噻。”
门很快打开,开门的是个约莫八九岁的黄毛小丫头,小小的脑袋,尖尖的脸,黄瘦的小脸长着些许雀斑。
小丫头显然没料到门外站了这么多人,方才还能流利应门,这会儿缩着脑袋如鹌鹑,睁着眼睛打量门外一干人:“这…这要做啥子?”
花县令清了清嗓子,很快禀明来意,又对小春花道:“快叫你家阿婆出来,拜见贵人。”
小春花睁着黝黑眼睛上下打量了裴青玄一番,抿了抿唇,壮着胆子问:“是你要寻冥草吗?”
裴青玄垂眸,看着这黄毛丫头:“是。”
“那……那我们告诉你冥草的下落,你真能像告示上写的那样,给一百两银么?”
一百两银。
裴青玄淡淡扫过一旁的花县令。
花县令浑身发寒,笑容僵硬:“贵使恕罪……呃,定是他们发告示的写错了,下官吩咐时,明明说的是,凡能提供线索,黄金万两,加官进爵……”
裴青玄现下也没功夫追究这些,敛眸看向小春花,语气平静:“只要你能告诉我冥草在哪,莫说百两白银,你的一切心愿,我都可满足。”
小春花惊诧地睁大了眼,犹如看到祗般崇拜地望着这位从远方来的贵人——
“那你…那你说话算话。”她说着,又扫过门口乌泱泱站着的一干人:“你们人太多了,我阿婆不喜欢与人打交道。这位贵人,你随我进来吧。”
“你这小丫头懂不懂规矩!这可是长安来的贵使!”
花县令呵斥着,话未说完,便见身前的贵人回首投来冰冷一眼:“聒噪。”
下一刻,便有暗影卫捂着花县令的嘴,将人拖了下去。
暗影卫首领担忧凑到裴青玄身旁:“主子,您独自入内,万一……”
裴青玄往屋内看去,半掩的门内,布设简单,一张床一张桌一面屏风,屏风后隐约可见一道岣嵝身影。
“无妨。”裴青玄面无波澜:“你们在门外守着便是。”
“可是……”
暗影卫首领还想再说,便听那小春花道:“算了算了,你也跟进来吧。”
看在他们把那个讨厌的花县令拖下去的份,她小春花愿意替这些长安人在婆婆面前说些好话。
暗影卫首领看向裴青玄,语含期待:“主子。”
裴青玄沉吟片刻,并未拒绝,只迈步朝屋内而去。
暗影卫首领很快跟着进屋,其余人守在屋外。
待门阖上,屏风后那道岣嵝身影也颤颤巍巍走了出来。
那是个满脸皱纹的银发老太婆,枯瘦如干尸,额前画着红黄绿三道油彩,一只眼睛是瞎的,眼周长成一道菊花似的疤,另一只眼一片赤红,哪怕屋内有烛光照亮,寂静夜里陡然见着这么一人,也实在吓人。
暗影卫首领心道,难怪那个花县令提起草鬼婆时,满脸避之不及的嫌弃,这婆子瞧着的确邪门。
裴青玄对旁人长相毫无想法,一心只念着冥草。
莫说眼前的婆子是活人,便是鬼怪妖魔,只要能告知冥草的下落,他也能坐下与对方做交易。
一豆油灯无声燃烧着,待与这位唤作殷婆婆的鬼草婆禀明来意,殷婆婆睁着那唯一赤红的眼,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当地话。
裴青玄拧眉,一句都听不懂。
好在有小春花在旁转述着:“我阿婆说,你们是长安来的,又叫官府贴了告示,想来不会食言。我们将冥草下落告诉你们,明早就给我们一张百两银票可好?”
裴青玄:“……”
暗影卫首领:“……”
一阵沉默后,裴青玄转脸看向暗影卫:“身上可带了银票?”
暗影卫首领会意,从胸口摸出一张银票,递给了小春花:“不用等明早,现在给你,你快说吧。”
小春花见到钱“哇”了声,又对着烛光将那张银票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难掩兴奋地对殷婆婆道:“是真的,一百两。”
殷婆婆那一只眼睛眨了眨,接过银票收好,又看向小春花,薄薄嘴皮动了起来。
“婆婆说,虽然不知你们这些中原人从哪里听来冥草这样文绉绉的名字,但告示上说的那位秀娘的例子,你们要寻的应当是螳螂花蛊。”
“螳螂花……蛊?”裴青玄愕然。
他从前也听说过南疆巫蛊,诸如情蛊、金蚕蛊、桃花蛊之类,只知都是些邪门之物,不甚了解。不曾想那页古籍上记载的救命仙草,竟是南疆的巫蛊之术?
“对,螳螂花蛊。”小春花点头:“这是一种稀少到几乎绝迹的古老蛊术。在我们南疆,养蛊放蛊的都是女子,养的蛊毒也大都是心蛊、情花蛊、金蚕蛊这些,而这螳螂花蛊,却是男子才能养起的蛊术。”
“婆婆说,螳螂花蛊也是情蛊的一种,寻常情蛊都是女子用心血喂养,待遇到心上人后,下给情郎,若情郎变心,便会被情蛊反噬。而螳螂花蛊呢,是男子拿心血喂养,下给心上人后,便如公螳螂一样,会成为母螳螂的养分——”
“你告示里举例的故事,那秀娘得了怪病,吃了螳螂花熬得汤药,便是种下了她夫君的蛊。她体内的子蛊会不断地吸取她夫君体内的精血养分,直到达到平衡……唔,换句话说,相当于她夫君分了一半的寿元与康健给她,她才重新活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