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微微笑道:“有诸位卿家这话,那朕也可放心了。”
君臣又客套寒暄一阵,众臣依次行礼告退。
上一刻还热闹的殿内一时冷清下来,连同帝王那张俊颜上的笑意也逐渐褪去,长指捏了捏眉心,敛去几分不耐。
待刘进忠抱着拂尘进来,皇帝淡声道:“人都走了?”
刘进忠哈腰应着:“回陛下,诸位朝臣都回各自衙署了。”
皇帝轻嗯了声,如同一头吃饱餍足的雄狮,他态慵懒地起身抻了抻肩背,又撂下一句“让膳房备些好克化的汤水送来”,便大步往寝殿方向而去。
刘进忠站在原地忖度着,好克化的汤水?天爷菩萨,那小娘子是被折腾到什么地步了,连进食都难么?
紫宸宫寝殿内,左右窗牖各敞开半片,窗外还在下着绵绵小雨,自昨日开始,这雨好似就没完没了的下,连带着吹进来的微风都裹挟着青草与泥土的潮润芳香,吹散一室靡靡浓香。
一声轻微的开门声过后,身姿颀长的帝王缓步入内,脚步稍定片刻,而后径直走向那红罗幔帐逶逶垂下的大床。
修长大掌掀起幔帐一角,昏暗朦胧的榻间淡淡甜香袭来,绣枕之间,娇柔无力的女人乌发披散,双眸紧闭,仍在沉沉熟睡。
好似喝饱雨露的花朵,那张精致娇美的小脸泛着透亮红润,小巧唇瓣略显红肿,而下唇内侧浅浅的血痂好似白玉蒙瑕,略显碍眼。
皇帝于床边坐下,玉琢般的长指甫一按上那道血痂,眼前浮现她忍着不言语的模样。
当真是倔强,又清艳,她越是拧着不出声,越是叫人听她猫儿似的哀哀求饶。
想到昨日滋味,细长凤眸翻涌,转而又被理智给压下,得容她缓一缓。
大掌轻抚着她恬静莹白的侧脸,皇帝眼底不由多了几分爱怜。
要是能一直这么乖就好了。
他仍可将她当做从前那个阿妩,珍待她,护佑她,将这世间最好的一切都给她,只要她愿意留在他身旁,他们还能像以前那般——没有分离三年,没有楚明诚,她始终只是他的小阿妩,而他,仍是她最喜欢的太子哥哥。
好似被那副美好畅想所蛊住,裴青玄忍不住俯下身,想亲一亲他心头爱甚的小姑娘。
然而高挺鼻梁才碰到那微凉的鼻尖,原本熟睡的李妩陡然睁开了眼,在看到他近在咫尺的面庞时,那双乌眸闪过迷惘、惊诧、而后是毫不掩饰的羞恼与愤怒。
“你无时无刻只想着这事么?”她偏过了脸,一把细软嗓音格外沙哑,说出来的话也如砂砾般冷硬:“连我睡着了都不放过。”
裴青玄眼底闪过一抹晦色,并未多说,只直起腰身,伸手撩过她耳畔凌乱乌“睡够了?”
李妩眼睫颤了颤,一时拿不稳他这话的意思,若是自己答睡够了,他会不会又像昨夜那般上来折腾她?思及昨夜,刹那间无数记忆潮水般不断涌上脑海。
她原以为自己睡一觉能忘掉的,不曾想那些记忆却是那般清晰深刻,她清楚记得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情,将她的冷静与理智都被一点点碾作齑粉。
见她颤着长睫迟迟不语,裴青玄再次开口:“不睡了就起来洗漱,用些吃食。”
这他口吻似乎不会再折腾她,李妩稍稍放了心,只是起身时,手臂才撑起一些,浑身酸疼犹如被沉重巨石压了整夜,她一时不堪受力又重重倒回柔软榻间。
裴青玄见状,眼尾轻挑,噙着笑意去拉她:“小废物。”
李妩面色又红又白,避开他的手:“才不用你。”
说着,她再次撑起两条藕臂,试图起身。
裴青玄本不打算管,但看她坐起时两道柳眉始终紧蹙,到底没忍住,一把揽过她的肩将她捞起。
“说了不用你。”李妩气急败坏地挣扎,一头乌发凌乱散开。
“别逞能。”
裴青玄牢牢揽着她,视线不经意扫过她身前,又暗了嗓音道:“昨夜用了朕一晚上,才醒来就翻脸不认人,阿妩真是无情。”
李妩一怔,反应过来后双颊通红,低下头避开与他这无耻之徒对视,却发现自己身上穿件小衣,方才那么一挣动,绣着龙凤金纹红色锦被往下落了大半,纤薄双肩露在微凉的空气里。
只这么随意一瞥,忙转过脸,不肯再看。
昨夜到最后也不知是如何睡去,大抵他抱着她去清洗,之后还发生什么,却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可他既帮她,为何顺便替她穿件亵衣都不肯?
李妩在心里将她所有能想到的词汇都骂了一遍,裴青玄也意识到什么,温声道:“旁人不会进到内殿。”
李妩并不看他,只瓮声道:“我要起床。”
稍顿,又补了句:“我要素筝来伺候。”
她不想叫旁人瞧见这身痕。在这一点上,俩人倒是不谋而合——裴青玄也不愿叫旁人看见她这副娇娆模样,哪怕是个丫鬟。
好似经过昨夜,他对她的占有无端又深了几分,起码从此时起,她的眼里只有他。
“朕去便是。”他扶着她靠在大红满池娇高枕之上,嗓音温和:“你好生歇着。”
在李妩疑惑错愕的目光之下,裴青玄很快拿来件簇新芙蓉色外衫,仔细替她穿好后,又取来洗漱用的牙粉与温水,伺候着她漱口擦脸。李妩不愿,他却执意,后来又取来一把雕工精美的牙篦替她梳发,动作笨拙梳了好半晌,还扯断她几根发,最后只梳出了个松松散散、岌岌可危的髻。
当他往她脸颊抹着润肤的茉莉香膏时,李妩再忍受不了这种被当做蹒跚学步的孩童般照顾的游戏,一把推开他的手:“我不是你的磨喝乐。”
“哗啦”一声,那盛在精美瓷盒里的香膏在凿花地砖上碎成几瓣,和煦阳光斜洒其上,馥郁昂贵的膏体散发着柔和莹润的光。
裴青玄并无愠色,也不去看那打碎的香膏一眼,他以掌捧住她的脸,将指间残留的那点香膏细细在她面上抹匀,嗓音不紧不慢,耐心十足地哄着顽劣孩童般:“阿妩怎么会是磨喝乐?磨喝乐不会说话,不会笑,更不会发脾气打翻这小小一盒就价值不菲的御坊香膏。”
李妩的脸被他牢牢托着,动弹不得,只能被迫望着他,望进那双涌动着疯狂与痴迷的深眸。
好似窥见平静海面之下即将挣脱锁链将她彻底吞噬的庞大怪物,那份偏执叫她心惊肉跳,惊骇不已。
“阿妩若是磨喝乐,反倒好了。”香膏涂匀后,男人微笑说了这么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