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安两边太阳穴一跳,眼睛阵阵发花,“什么裴家军?”
姜大人恍然一悟,知道他还不知情,解释道,“裴大人不知,夫人已将王荆的两千兵马,改成了裴家军,说要替裴家正名,就算是死,也要以裴家少夫人的名义,刻在裴家的墓碑上。”
裴安几日没歇息,满脸的风尘和疲倦,双眼也熬成了血丝,听完脚步顿在长廊下,半晌都没挪动。
姜大人见他此番反应,大抵猜到了他回来是为何意,又不太确定,“裴大人回来,是为了找夫人?”
那他带来的那些兵马又是从何而来。
裴安没应,实在太累,走到边上廊下的一排靠椅上坐下,歇息了片刻,问道,“襄州什么情况?”
姜大人本想让他进屋再说,见他如此色,也不敢再多说,答道,“顾老将军半路折到了襄州,加上两千裴家军,北人的两万人马暂且退到了十里之外。”
裴安侧头将腰间芸娘给他的那枚翠绿玉佩,取下来,递给姜大人,“交给顾老将军。”
外面的两千人马,都是曾经的顾家军。
裴安当夜从鄂州返回,快要跨过鄂州地界时,突被一群人举着火把追了上来,见到他便问,“可是顾老将军有召?”
芸娘给了他那块玉佩后,裴安一直挂在腰间也没遮挡,落入了不少人眼睛,跟前的一伙儿,便是认出了此物,追上来,拦住了他。
原本以为不过是一枚祖传的美玉,如今方才得知,是顾老将军当年留给部下的联络之物。
物归原主,他将玉佩还给顾震,有了这些兵马,再加上光州明春堂的人,他当也能撑一阵。
姜大人伸手,还未接过来,底下的侍卫跑着趟子,匆匆来报,“大人,前方襄州来报,顾老将军不幸中了箭,如今是裴家军王荆在守。”
姜大人一震,一股凉意,瞬间从头窜到了脚,捏着喉咙口问,“顾老将军人怎么样了?”
裴安的眼皮也跟着一跳,手中玉佩没递出去,收了回来。
侍卫暂且只收到中箭的消息,禀报道,“只说中了箭。”
姜大人无力地往后退了两步,哀痛一声,“我南国当真要完了吗。”顾老将军那么高的年岁,中了箭,岂能轻松。
裴安迟迟没说话。
世道一乱起来,完全不照着你想要的路子来,一桩接着一桩,将人逼得难以取舍,若是以前,他没有什么好犹豫的,从江陵回到临安,一刻也不会停留,如今呢,牵绊太多,只因心头有了那么一个人,做起事情来,便也要考虑到她,不只是她,还有她在乎的人。
父母都走了,留下了一个不亲不热的老夫人,顾老将军若是死在了战场上,她算是彻底一无所有了。
她用尽了自己所有的筹码,顶着裴家少夫人的名头,去往襄州时,必然也是赌上了自己的性命,为的是想替他裴家正名。
记得她曾替他抱不平,“若是阿舅阿婆还活着,郎君定是临安城内鲜衣怒马的尊贵公子哥儿,若那时候遇上,也不知道郎君会不会看得上我。”
她说,这世间万物,唯有太阳它从不分善恶,普照众生,人人都能触碰它的资格,是黑暗还是阳光,全凭自个儿怎么想。
谁不想活在阳光底下。
曾少年时,他确实也有一腔爱国之梦,梦想着天下安定,山河永固,只是这样的念头,早就被仇恨淹没,没了踪影。
这些梦委实也算不得什么,但他这般回去,顾震一死,他如何向她交代,她纵然不计较,他也良心不安。
老祖宗此时在皇帝手里,为的是牵制住他,他没动静之前,皇帝也不会将她怎么样。
定下主意,他站起身来,吩咐知州姜大人,“开城门,去襄州。”
突如其来的噩耗,砸得姜大人昏头转向,还未从一团乱麻中梳理出来,便见裴安站了起来,先前脸上的疲倦一扫而光,爬着血丝的眼睛,露出几道锋芒,厉得让人不敢逼视。
姜大人反应迟钝,下意识跟着他走了几步,才回过他那话是什么意思,脸上猛然生出了希望,激动地道,“卑职就知道裴国公此等大义之人,膝下绝无懦夫,卑职替天下苍生感谢裴大人......”
裴安懒得听他的这些恭维之词,吩咐道,“派人沿路去追,找到少夫人,告诉她,我在江陵等她,”
上回吃了那么大一个亏,她断然也不会走水路,此时她怕已快到盧州地界,追是追不上,但等她到了建康,有钟清在,必定会知道自己没回临安。
届时,再派人将她接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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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安难得算错一回,芸娘还是走了水路。
从江陵赶到建康,芸娘只花了半月,战火烧不到的地方,建康还是一片热闹,同离开时一样,街头两岸灯笼高挂,街上小贩吆喝着买卖,茶楼里人海如潮,四处都是满座,文人墨士喝茶斗诗,繁荣景象,与她看到的襄州,完全是两片天。
北人的军队已然跨进了南国疆土,也不知道这样的安宁,能维持到何时。
此一去,芸娘便得将自己的身份过度到明面上,以裴家少夫人的身份入临安,钟清和张治不能再往前。
到建康前,芸娘便吩咐了钟清去找人头,模样与张大爷越相似越好。
到了建康,便同张治道,“张大爷不能与我再同路,还请张大爷给我一件你和皇后的信物。”
从江陵过来,一路马不停蹄,到了船上,芸娘一项一项地事情交代给了二人,见她眉头都没皱一下,规划得周全详细,钟清和张治心中都生出了佩服,张治仿佛又重新燃起了希望,从手指上取下了一枚玉扳指,递给了芸娘,“可惜草民帮不上什么忙,这一趟回去,夫人千万得当心。”
芸娘点头,“待我回到临安,时机成熟,会与钟清送信,替你找个可靠的身份,送入城内。”说到此处,她突然有了几分同病相怜,顿了顿,轻声道,“愿你和夫人早日团聚。”
这建康的灯火太亮,不由让她想起了他给她买的第一个灯盏,马骑灯,也叫走马灯。想起那日晚上两人走进巷子里,彼此紧张,慢慢靠近的朦胧爱意,还有他告诉自己的那句,不该她来保护他,他是她的夫君,以后当由他护着她才对。
他做到了,他在保护她。
成亲不过短短三月,似乎已有了一辈子都回味不完的回忆。曾经在一起画面如同蜜糖蔓延在心口,溢出唇角,眼下的苦楚似乎也没那么艰难了,待熬过这一回苦难,两人定会迎来明朗的未来,一辈子都不离不弃。
翌日一早,天色刚亮,芸娘便收拾妥当,提着‘张治’的人头,上了马背。
钟清将其送出山头,“临安有我明春堂的暗桩,夫人日后有任何指使,可直接拿令牌,去南街柳巷的布桩,只需亮出令牌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