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房气味污秽,大人您还请在外等候。”一名御医拦住容衍,对他躬身道。
容衍一手拂开他,大步朝里走:“昔日我瘫痪在床,长风不离不弃照料我数月,从未嫌过我污秽,如今他是为我生产受难,我又怎会嫌他!”
御医劝不住,跟在他后头跑。
张生华见状摆了摆手,示意随他。
容衍三步并做两步跨到床前,一手拨开挡在他面前的人,屈膝跪坐于地,翻出里衣内衬替他擦了擦额上的汗,眼里满是心疼与自责。
“不怕,我陪你。”
众御医面面相觑,这这这——首辅大人非要在产房待着,他们如何接生啊?
宁长风躺在床上,一深一浅地控制着呼吸节奏,肚子里时不时传来的抽痛令他脸色发白,汗珠不停滚落。
他智尚可,见到容衍便摇了摇头:“不要这么多人。”
容衍连忙答应:“好,都让他们出去。你若觉得不自在,我来给你接生?”
自打得知宁长风有孕起,他自学了许多有关孕前孕后的医理知识,为的就是哪一天能用得上。
他的长风脸皮薄,他总是要多准备一些的。
怎知宁长风还是摇头:“你也出去。”
容衍:“可是你——”
话音未落就感觉自己的手被拉下,接着指尖一痛,宁长风松开牙关,在那上面留下一排深浅不一的牙印。
“把东西留下,你带着他们在外面等,有事……再叫你……”
宁长风冲他笑了笑,情罕见地闪过一抹温柔,在他刚毅硬朗的脸上显得格外令人惊心动魄。
“崽子很乖,不会太折腾我的。”
容衍最终还是带所有人撤出了卧房,给自家好强又好面子的夫郎留出自己的空间。
卧房外。
走廊上挤满了人,张生华和三四个御医大眼瞪小眼,很想冲上前问一句:不是,生孩子这么大事你也惯着他?
视线落在容衍身上时,又不约而同噤声。
只见容衍整个人都快贴在门板上,侧耳专心致志地听着产房里的动静,雪白里衣被门上的灰蹭出一道道污迹,素来爱洁的他竟似毫无察觉……
一阵穿堂风吹过,众人纷纷打了个冷战,围成一团席地而坐,等候随时传召。
产房里一点动静也无,张生华带着众御医起先还紧张不已,后来落十三给他们端来了炭盆,暖气熏得他们个个抄着袖子昏昏欲睡。
只有容衍靠坐在门前,手里攥着宁长风给他的能量瓶,反反复复地摩挲。
玉瓶里的能量早已用完,不知是不是今夜太紧张的缘故,已数月未发作的长生蛊此时开始隐隐作祟,容衍单手按住绞痛的胸口,脸色白得吓人。
落十三要扶他回屋,被容衍拒绝了。
他较常人耳力好上许多,能听到产房里长风咬牙发出的喘息,一声又一声,击得他耳膜生痛。
不见到长风顺利生产,他心难安。
子时将过半,青川城内放烟花的陆续多了起来,时不时便能听到院外飘过来的欢声笑语,今年守住了城,连骚扰多年的羌族都连人带地一并拿下,西北安宁,宁长风又带来了红薯这一新作物……此后每年都是好年。
不知何处飘来了乐声,笛声清雅散入城中,正在河边玩耍的垂髫小儿扔下手中的烟花,好地跑到岸边,拾了根棍子去戳从河底飘上来的浮尸。
那浮尸被冲到岸上,夜色昏暗,小童以为是什么新物,扔了棍子走近去瞧。
一股恶臭味扑鼻而来。
小童被那恶臭熏得瘪起小嘴,转身就跑。
突然,那具浮尸体内传来僵硬的关节声响,接着他迅猛地翻了个身,如水猴子般直冲小童背后扑去,一口咬在他肩头。
“哇!”
一声嘹亮的啼哭自产房内传出,随哭声蔓延开的,是无数绿色光团。
它们自产房内飞出,掠过小院、掠过玉泉街,掠过昏昏欲睡的御医和脸色苍白的容衍,四面八方散入城中。
哇哇大哭的小童突然打了个嗝,噙着泪珠害怕地回头看,就见方才还咬住他的浮尸像水一样融化,渗进地底消失不见。
绿色光团落在他肩上。
被咬出的血洞缓缓愈合,直至恢复如初,小童眨巴眨巴眼,“呜哇”一声大哭着跑回家。
“有鬼啊啊啊啊——”
大人以为是碰上了不干净的东西,抱起来哄了好一会儿,带着娃娃放了一挂最大的鞭炮。
噼里啪啦的声音中,大人安慰着吓坏的孩子。
“不怕不怕,定是年兽来了,多放几挂鞭炮驱邪避祟,妖邪就近不了身啦!”
家家户户都敞开大门跑出来,仰头望向漫天而落的绿色光雨,不知有谁突然喊了一句“迹”,便陆续有人跪下,双手合十朝天祈祷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他们搬出家里所有的烟花鞭炮,于此刻同时点燃,青川城被映照得如同白日,满城硫磺味儿飘散,蛰伏在暗处的成片黑影缓缓褪去,离开了这座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