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前我收到了一封信,还好那封信是我拆的,是我爸之后娶的年轻女人从香港寄回来的,她说我爸是在出差时意外心肌梗塞过世的,还大致提了些我爸生前立的遗嘱和财產的那回事,但那些与我何干?在那个男人拋弃我和我妈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是我爸了。」
瑞南轻哼了声,虽然他家的确是很需要钱,但他父亲的遗產他一毛也不会要,他根本不屑一顾。
他永远不会忘记前几年父亲离去时的背影。
他记得那天立冬,旗城下起了大雪,在外地工作一整年的父亲终于风尘僕僕的归来,一进门就皱着眉说了句:「家里的前阳台的灯怎么没关呢?」
坐在沙发上慵懒地转着电视台的他,听见声响回过头,发现那个高大魁伟的身影和有些苍老的面容,高兴地大叫,衝上前抱住了父亲。
瑞南闻到了父亲身上有淡淡的菸草味,还有一点......属于女人的香水味,只是那时候的他年纪还小,什么也不懂,想着爸爸身上的味道真好闻。
郑芳听见客厅的声音也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看到了许久不见的丈夫一声不响地就回旗城,心底是有些意外,但非常喜悦,「天啊,你回来了!你怎么不提早说呢?早知道我今天就亲自下厨。」
「芳,这次回来我是有些话想跟你说说。」
父亲维持着一贯严肃拘谨,脱下西装外套,放下轻便的行李,拉着母亲的手就往房间里去。
瑞南记得他们在房里讲了好久的话,到后来演变成一场激烈的争吵,父亲在咆哮,母亲在哭吼,一切都来得促不及防,而他原本以为父亲从异地归来是件值得庆祝的事。
「我就知道,我当初就要你别去外地工作了,什么上海?去个屁!」
「我工作还不是为了让你们母子俩过上好的生活。」
「你现在来跟我说想要娶个二奶,不觉得很荒唐可笑吗?你真让人噁心!」
「我真的很喜欢她,在我工作失意的时候,都是她陪在我身边鼓励我、照顾我的。」
「那我呢?我替你支撑这个家,照顾着你的父母和瑞南,你却这样对我,公平吗?」
「芳,你冷静点,我是想和你好好谈这事的,我不想离开这个家,但我也不会想离开她。」
「我怎么能冷静!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我在旗城心心念念着你,担忧你的食衣住行,这一年来你从不回家也就算了,连电话也两三个礼拜才打一通,现在回来却是希望我成全你的破事?」
面对情绪失控的母亲,父亲自然知道这事是谈不妥的。
「那我走吧,钱我一样每个月都会寄回来。」
「不需要,谁稀罕你的臭钱!」郑芳大吼。
父亲走之前,走到他身旁,摸了摸他的头,难得露出宽慰的笑容说:「你都长这么大了啊?瑞南,以后爸爸不在你身边,也要好好地长大,然后,记得孝顺妈妈,知道吗?」
那是父亲离开时的最后一句话语。
当年懵懂的他没来明白一切,只是看着父亲提起行李踏出家门,砰的关上那有些陈旧的铁门。
走之前父亲还记得关上前阳台的那盏黄色小灯。
但是也许父亲永远不会知道,那盏灯是母亲交代他晚上时一定得记得开着的,她总说希望爸爸回家时门口有盏灯,那让人感觉温暖和安全。
父亲再也没回来过。
他妈成天以泪洗面。
「说实话,你爸和我爸还真像,都没尽到生养我们的责任,什么血浓于水、骨肉至亲,有时候觉得很可笑。」我耸了耸肩,有感而发。
「但我爸过世这事我没敢告诉我妈,我把信撕掉了。」
瑞南知道,他妈若是知道了这件事,依她的性子,肯定没能接受这个事实。
成长该是多大的苦难,爱情、友情甚至是亲情,总是残忍且毫不留情面的赏了自己好几巴掌,偶尔遍体麟伤的我们会泪流满面,却仍旧无能为力,没有足够筹码得以妥协于人生,只得步履蹣跚的前行,缓慢地、卑微地,走着崎嶇蜿蜒的路途。
鐘声响了,我轻声的对瑞南说:「该回教室了,我会忘记今天你说的这件事,但我会记得你的难受,瑞南,我们是好朋友,永远都可以找我说些心里话。」
「好朋友?」瑞南站起身,看着我的瞳仁闪了一下,说得很小声,「有时候我真讨厌好朋友这三个字。」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他说的话。
瑞南恢復一贯地微笑,但此刻看上去他的笑容是多么疲惫牵强,「没什么,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