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以绽开笑靨的对吴易然说,没问题,一切都没事的,但他没能对自己说,够了,别再硬撑了。
其实他也很害怕。
在这陌生疏离的城市。
「小朋友,你怎么自己一个人在这里?」昂首,是一个穿着警察制服,俯身询问着他。
恍惚之间,他的魂魄像被从身体抽离了,又像是某种东西蠢蠢欲动的要替代他,从他体内窜出,将原本完好的夏雋致贬落到身体灵魂最低处。
再也开不出花来。
小雋莫名哭了起来,懦弱的声音回答:「我叫夏伊驊,八岁。」
「你怎么了呢?家人在哪?迷路了吗?」面对警察一连串的问题,他有些手足无措。
「我只是,只是……不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夏伊驊眼泪没有停歇,和着大雨一同滑落到下巴。
「你家里人有电话吗?」
「不知道。」
「我带你回警局好吗?」警察语气温柔,像是怕吓到畏缩的夏伊驊。
夏伊驊摇了摇头,欲哭欲笑,欲喜欲悲,他缓缓站起身,警察正以为他终于肯跟他走时,夏伊驊却拔腿狂奔,在滂沱的大雨里,斗大的雨滴落在夏伊驊的双颊上,落在他那早已失重而坍塌的肩颈上,落在他心上那一个巨大而深厚的窟窿上。
警察要追上,却发现大雨导致视线不清,他连夏伊驊的背影也望尘莫及,夏伊驊左鑽右躲,跑进阴暗的巷子里,又跑到繁华的大街上,像谁在追捕他一样,他不停的回望,不停的奔跑。
喘息之间,引来不少人的侧目,他惶恐不安的眼,影响了路人,路人觉得怪异,全都避之而走。
他摇摇晃晃,莽莽撞撞,双颊带着酡顏,像是喝酒醉,眼前的景是摇晃的,最后一幕是他倒在一间花店前,花店香气扑鼻,让他忍不住想起了花海,想起了绣球花的盛绽,可是希望呢?
就这样安安静静的,脑袋沉沉的,这是漫长的梅雨季节。
消毒水的味道一直刺激着鼻腔的黏膜。
这样幽长的走廊,头顶是一盏一盏苍白的灯管,把整条走廊笼罩在一种哀伤的氛围里。
回到了熟悉的医院,眼前的余医生眉头紧锁,咬着下嘴唇,看向手上的资料。
「怎么会这样突然就衰竭了呢……?」余医生自责的喃喃。
「她忍了一整天,不,或许从出游的那时就已经开始……只为好好的走完这趟旅途。」吴易然低声,有些哽咽。
他只记得,看流萤那时,在那长至百阶的阶梯,林语忻一步一步,拖着沉重又艰难的步伐,途中几度停下来剧烈喘息,吴易然没想那么多,只是以为她的体力不好,还细心的搀扶着她漫步。
在漆黑一片的夜里,林语忻的脸慢慢的转为惨白。
谁都没发现。
最后的沉睡,她忍着心脏的闷痛才睡去。
除了担心,还是担心。
医生的诊间虚掩着,吴易然走到门口,便听到两个医生的谈话,他挨着墙边,往内探去,气氛有些凝重,像是飘在空中,像在一缕光线里的尘埃都忍不住停滞在空气浮动。
内容断断续续,声音时而高亢,时而低沉,还伴随着喉间吐出的长音,冗长而悠扬。
「心脏衰竭……换心……捐赠……」
和在台北医院的医生说的内容相同,心脏衰竭,势必要更换一颗心的健康心脏。
吴易然抿着下唇,心里满是繁杂的思虑。
「可是现在……没有捐赠者……」
第一个愿望,好好生活,好好活着。
「你说过,希望成为我活下去的理由,那现在,我也希望你为了我好好活下去,好吗?」
我想活下去。
吴易然没有勇气继续听着结果,只是绝望的延着墙面滑坐,他掩面,轻轻的啜泣,温热的胸口,巨大而寂静的在悲伤里流转,那是一条悲伤的河流,里头承载了吴易然的灵魂,漂泊着,永不垂歿。
为什么?上苍不让那么渴望活着的她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