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怀砚嗯了声。
明楹起身, 抬眼看他, 此时漆黑而莹亮的瞳仁看着他, 连退避都没有,就这么看着他。
她的眼睛生得极为出挑,寻常的时候,也带着一层淡淡的水雾, 看着好似初生的狸奴,又像是莹润的珀石。
明楹手撑在傅怀砚身边, “……今天不行。”
傅怀砚还以为她此时这样郑重其事到底是为了什么,待听到她的话以后,也凑近问她, “嗯?孤在杳杳眼中, 看着有这么着急么?”
逼仄的车厢之中, 傅怀砚俯身下来, 阴影也随之覆了下来。
明楹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开口问出这种话的,半晌了都没说话, 然后才勾了一下他的小指,避而不答道:“反正今天不行。”
傅怀砚瞧着她现在的样子,忍不住捏了一下她的脸, 逼问道:“为什么?”
明楹抬手在他的面前,回道:“今天已经很累了。”
她抬眼看傅怀砚此时倒是清气爽的样子,忍不住又认真道:“当真很累。所以我想了想, 还是改日再说。”
“有这么累?”傅怀砚抬手揉着她的手指, “别担心, 这次皇妹又不用受累。”
他的手指顺着明楹的指腹往手背碰去,明楹想到那日东宫的境况,即便他说是不累,但到时候必然不可能当真一点都不受累。
她看着他,犹豫了一下,才问:“你这才刚……皇兄就不需要养精蓄锐,修养一番吗?”
傅怀砚听她这话实在是有点儿忍不住,低声笑了许久,想着方才大概是当真把她累着了,很是好商量地回:“修养?这的确倒是不需要。不过皇妹都这么累了,还能为孤考虑,既然这样,那便明日吧。”
明楹小声哼了下,然后看着他道:“明日?皇兄方才还问我,你这哪里像是不着急的样子。”
傅怀砚点了点头,然后低眼看明楹,“方才随便问问的,杳杳当真了?”
他这话说得理所当然,好似根本不知道羞耻两个字怎么写。
他手指顺着扣住明楹的下颔,吻了下,然后靠近在她的耳边。
“况且这么些时日孤是怎么过来的,杳杳不知晓?”
温热的气息拂落在她的颈侧。
好似是一根布满绒毛的鸟羽,轻轻地触碰在她的肌肤之上。
“孤的自制力算不得很强。所以——”
“忍得,有点辛苦。”
明楹因为他此时的话,幅度很轻地缩了下,她抬眼看向傅怀砚,小声回道:“……那便明日?”
说这话的时候,多少都有点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意思了。
傅怀砚唇畔稍稍抬了下,嗯了声,面色倒是平淡无波。
只是明楹还是能感觉到,他此时倏而变得晦暗的瞳仁,好似压着惊涛,又好似带着山雨欲来的天色。
大概之前,当真是忍了很久。
恰在此时,马车从行驶之中停下,马车车夫拉紧缰绳,看着面前的景象,声音之中好似带些些许惊慌,“东家。前面好像是出现了一点儿状况。”
每次与傅怀砚靠近时,再听到旁人说话,明楹都会生出一点儿羞耻心。
她怕被旁人发现端倪,此时连忙应声,“怎么了?”
车夫声音压得有点儿低,他仔细瞧了瞧面前的景象,“小的听到了点动静,前面的巷子里,好像是有人在……行凶。”
明楹听得有点儿诧异,她下意识抬眼看向傅怀砚,与他对视了一眼。
傅怀砚从刚才开始,视线就一直都没有从她身上离开。
昏暗的灯火之中,他仿若凡尘俗扰都不曾涉及,只是敛眉看她。
这里毕竟是芜州,是江南三城之一,向来以富庶为名,即便是芜州刺史行事不端,但是明面上都是一片繁荣祥和,也不应当出现什么逞凶斗恶的事情。
明楹很快出声问道:“行凶?”
车夫点了点头,“是。这里靠近平康坊,所以小的估摸着,应当是千金台的人,其实也不算是少见。毕竟那里面的打手,也都不是吃白饭的,若是有什么赌徒是拿不出钱的,又或者是在其中闹事的,事后被拖出来教训也是常有的事情。”
车夫似乎是仔细分辨了一下前面小巷子里面传出来的声音,对着车厢之内问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两位东家应当不是芜州人吧?惹上这些人都没有什么好处的,就算是本地的商贾都不愿意与他们有什么过节,所以小的是想着……要不要绕道行驶?”
车夫其实也就是这么一问,毕竟但凡是个脑子正常些的,都会这些事避之不及。
谁会想要与这最鱼龙混杂的千金台扯上关联,更何况这两个人还不是芜州人士,就算是家中有些家底,但是强龙不压地头蛇,这个道理,大家也都知晓。
所以车夫虽说是这么问了,但是其实已经准备好转向了。
然后就听到车厢之中传来应声,“无妨。往前走吧。”
车夫登时疑心自己是听错了,手中的缰绳都险些掉在地上,他愣怔了许久,才实在忍不住回问道:“往前?东家方才听到小的说的话了吗?”
“无事。往前就好。”
车夫还想着再劝,但是听到车厢之中的人似乎并没有准备转圜的意思,琢磨了下,倒也没有再出声,只是默不作声地重新握紧缰绳。
其实也是,毕竟这千金台教训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一辆过路的马车而已,那群人也未必想要多生事端,而从这里开始绕路回去的话,免不得要多费上小半个钟头。
车夫估摸着是这位东家应当是这个打算,况且这两位东家是初到芜州,怎么也不可能与千金台的那伙人起了什么过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