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启这才看到此时院中晒着不少藏书,他此生最为厌恶的就是密密麻麻的字,匆匆看了一眼就觉得头脑发昏,赶忙转身朝着那些役人,追上去道:“诶我也看着些去,这可是姑娘家的闺房,他们这些粗人毛手毛脚的,要是碰到什么东西就不好了。”
明楹刚想跟上去,倏地听到原本默不作声的霍离征开口:“明姑娘。”
她稍有些诧异,转身看着他。
霍离征刚刚一直有一只手背在身后,他此时抵唇清咳一声,将自己的手伸到面前来。
骨节分明的手中,拿着一枝梨花。
这几日转晴,梨花也开得正胜,这一枝大抵也是特意挑选过的,细白的小花团团簇簇在枝头,犹如云雾,散着清浅的香味,吹入玉阶,此时却又在他的手中。
霍离征将梨枝朝着她这边送了送,小声道:“……之前在明府的时候,听闻明姑娘应当是喜好梨花。今日在进宫的途中正巧偶尔看见一颗梨树开得正好,便想着折一枝赠与明姑娘。”
明楹在他手上的梨枝上顿了顿,倏然抬眼与霍离征对视。
霍离征耳后绯意蔓延,他又接着道:“此举大抵是唐突了些,还望明姑娘莫要见怪,若是不便收下,就当做并无此事也无妨。”
明楹略微愣怔,看到梨花枝在他的手中极其细微的颤动。
她一直都还在想着什么时候能再见一次这位霍小将军,只是因为接二连三地遇见傅怀砚,打乱了她原本的想法。
她素来很能察觉别人的情绪,霍离征此时似有若无的羞赧她看得分明,对上她时的局促她也能察觉。
明楹接过花枝,随后温声朝他道谢:“多谢霍小将军。”
明启此时还在殿中指挥着役人收拾箱子,霍离征在心中朝着他默念了一声对不住后,低着眼很认真地对着明楹道:“明姑娘。其实今日在下陪着明启一同前来宫中,并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
他顿了顿:“明姑娘应当知晓我还有几月就要回到边关,日后除了述职很少会回到京城。之前在边关的时候,父亲母亲就一直在催着我成家,也没少传书与我伯父让他在京中为我相看,这几日,我也是刚刚知晓我的小相……被送入了坤仪殿。”
明楹手中的梨花散着淡淡的香味。
她没应声,等着霍离征接着开口。
霍离征好像是下定了一番决心,“明姑娘应当知晓在下是武将,可能也并不会什么迂回的话语。之前听明姑娘谈起边关的时候,好像对那里并无多少排斥,所以今日这般冒昧前来,是想问明姑娘……对在下可有排斥?”
其实这番话霍离征在心中过了很多遍。
他连着几日在自己的院中,都会想到那日明楹抬起头看着他时的模样。
他一直都不善言辞,可纵然是听他讲些边关的琐事,她也听得很认真。
霍离征现在身上孝期已满二十四月,还有三月他就要离开京城。
那日他在明家的时候替明楹解围,灯火阑珊,转眼之际正巧看到她朝着自己一笑。
笑意犹如春时涨潮,他站在灯火不盛之处,恰如抬头见明月。
霍离征在边关多年,年纪尚小的时候就曾经孤身入敌营斩杀主帅,做事向来果决。
还是不知晓要不要前来一次宫闱。
大抵这也是他为数不多的犹豫了许久的事。
一直到今日明启正巧要前来送旧物,他才顺理成章地与明启一同前来春芜殿。
霍离征少年成名,自幼见识到的不知凡几,但此时也依然觉得自己胸腔之中犹如跳动的鼓点。
片刻不停。
他站在廊庑下,面色不显,背脊挺得很直,犹如松柏。
只是低下来的眼中还在看着她。
明楹手指在袖中轻缩了一下,随后抬眼看向他,“霍小将军少年有为,阿楹自然是不排斥的,只是……”
她顿了顿才轻声道:“霍小将军应当知晓我的境况,将军并不如我一般没有什么亲近的长辈,还是应当再思虑周全为好。”
明楹此时想到了傅怀砚与自己说的条件,心下顿了一下,稍稍垂下眼。
“况且事出突然,我也应当还需要时间在想清楚一些。”
霍离征倏然之际眼睛亮了亮,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是在下太过唐突。至于家中长辈——”
他又开口解释道:“我父亲为人虽然不苟言笑,但是对我与兄长却向来十分慈爱,母亲也性情温和,家中兄长与长嫂都为人很好,并无什么严苛的规矩。”
霍离征还想说些什么,正巧看到明启已经收拾完从殿中出来,便没有再开口。
明启方才招呼了仆役将殿中的那个箱子放好,顺便清点了一下里面的东西,确认并无什么缺漏以后才从殿中走出来。
他走出来时,目光很快地略过院中正在晒的藏书,看到霍离征还站在廊下,挠了挠头,走过去拍了拍霍离征的肩。
“霍兄不是要进宫述职吗,怎么现在还站在这里?”
明启说着说着才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你是想要我陪着。但是今日可不行,我还要陪着阿楹妹妹再整理一下从前叔父的旧物,可不能陪着你一同前去。诶诶,我说你一个大男人,总不能要与阿楹妹妹抢吧?”
霍离征唇畔牵动了一下,朝着明楹道:“在下今日进宫还有要事,明姑娘,在下先告辞了。”
明楹应声,“霍小将军慢走。”
一直到霍离征走了,明启才想起来霍离征不怎么来京城,更遑论宫中,嘴里嘀嘀咕咕,念念有词:
“霍兄不常来这里,也不知晓他认不认得路,毕竟这宫中实在是弯弯绕绕的,不过他好歹也长了嘴,若是实在不认得,找个人问问,也总能找到东宫的吧——”
明楹原本还在将不远处的藏书翻过一页,听到明启的嘀咕,才倏然抬起头来,问道:“堂兄刚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