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袅虽是问姜滢的意思,但心中早有答案,姑娘前两年从未过过中秋,更不愿为此出门选衣裳首饰,今年应也不会例外,果然,她听姜滢道:“由你做主。”
这便是连挑选都不愿亲为了。
青袅眼中不由划过一丝心疼。
姜家共两房,家主姜洛白乃苏州长史,有两任夫人,元妻齐箬萱乃南城齐家嫡长女,与姜洛白情投意合,夫妻恩爱;继室周清苒出身书香世家,与姜家有些来往,周家家道中落后余她一介孤女,老太太便做主将其纳为贵妾,后来姜夫人齐氏意外离世,她便被抬为继室,膝下有一对双胞胎,哥哥姜澈行七,妹妹姜笙行八。
另长房还有一妾室罗姨娘,罗姨娘是姜老太太远方侄女,因当年齐氏生长子伤了身子多年无孕,老太太着急便以死相逼将其纳入府中,只比周氏早两月进门,膝下一女,三姑娘姜蔓。
二爷姜洛寒并无功名在身,只靠着兄长在城中混了个闲差,娶一妻纳两妾,妻子孟氏膝下有嫡长子姜丰,行二,嫡女姜彤,行五。
妾室钱姨娘有一子,姜铮,行四,柳姨娘一女姜葶,年纪最小。
而六姑娘姜滢,则是长房元妻嫡女。
她的胞兄大公子姜慕年,十年前与母亲齐氏意外死在了齐家。
先夫人与大公子于十年前中秋前半月死于非命,中秋团圆日不过是往姑娘心口上划刀子,可逝者已矣,活着的人总要向前看。
青袅想着这几年姑娘极少踏出银霜院,便又道:“三姑娘,七公子,八姑娘在清月堂等候姑娘,奴婢去回禀一声?”
若是往年她不必问这一句便自去回了,可姑娘与府中主子的关系始终不远不近,她倒不是为了大局着想,只是希望姑娘能放下过去,开心些罢了。
姜滢清楚青袅的好意,未生不虞,只捂嘴轻咳几声,道:“我虽在鹤山养病多年,但这身子仍旧虚弱,今日便不与诸位姐妹弟弟同去,你代我致声歉意。”
青袅知她心意已决,不敢再劝:“姑娘身子要紧,奴婢这便去回了。”
待青袅走后,姜滢伫立良久才缓步进了屋。
后日便是母亲兄长的忌日,十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长到她都快忘记母亲的音容相貌,短到她心中恨意仍旧滔天。
她犹记得那一日,母亲兄长临行前在她病榻前哄她:
“岁岁染了风寒不便舟车劳顿,母亲与兄长定在中秋前归来,陪岁岁过中秋。”
“岁岁听话不哭,乖乖吃药,哥哥回来给你带南城李家的桃酥。”
母亲与兄长的温柔话语犹在耳边,姜滢立在窗前望着那一株桂花,眼眶逐渐湿润。
那年的中秋她没等回桃酥,只等来了噩耗。
永乐二十九年,八月初一,外祖父的寿宴上,齐家通敌,满门抄斩的圣旨下达,母亲兄长本不在其中,却偏偏死在了那里头,兄长更是面目全非,死无全尸。
母兄送回府那天,是中秋前三日,那年她六岁,趁奶娘不备跑到前院见到了母亲兄长的尸体,当即便昏迷过去,加重了病情,父亲翻了两座山求到鹤山医跟前,带回了救命的药。
窗外清风拂过,萦绕在鼻尖的桂花香终是让姜滢眼眶的泪落了下来。
那株桂花是兄长去南城前一日为了哄她种下的,说好回来一起栽培,待花开时摘来为她簪发,或是放置寝房得满室香,可向来言出必行的兄长第一次食言了,原本寻常事,如今已成了妄念。
姜滢低头轻轻拭去脸颊的泪水,眼底划过浓浓的恨意。
外祖父不可能通敌!
齐家将门世代镇守边关,满门忠烈,绝无可能叛国 。
圣旨为南城齐家满门抄斩,母亲为姜氏妇,兄长为姜家子,更不该死在那场混乱中,可偏偏都死了!
那日的齐家寿宴上血流成河,宾客在官兵的驱赶下离席,外祖父欲将母亲兄长送出却被那带头的官阻拦,但凡求情当即毙命,为保母亲兄长,舅舅表兄据理力争,皆先后惨死在那人刀下!
她那时年纪小,又病重,祖母父亲便都瞒着她,这一切都是在母亲兄长的坟前,阁主说与她听的,她知晓母兄惨死的内情后,为报仇借往鹤山养病为由,入了江湖门派逢幽阁,十四岁学成归来,阁主送她的第一份礼便是那人的名字,薛耀!
也是她接的第一个逢幽令,杀的第一个人。
但她清楚齐家冤案背后绝不只是一个小小的薛耀,她用了两年的时间,终于查到了蛛丝马迹,薛耀背后的是京中贵人,她想要继续往下查便只能进京,可她只是苏州长史之女,轻易进不得京。
而就在前几日京中传来消息,次年三月宫中大选,陛下多年不选秀,如今大选是为皇子皇孙举办,毕竟,陛下的皇子皇孙实在太多,也因如此,她需好生筛选,寻找最合适的人。
她没有妄想凭自己一己之力为齐家翻案,为母兄讨回公道,那背后之人权势滔天,若她无人撑腰,报仇二字不过是空口白话。
所以她不必由着自身喜好,只重权势,当然她明白或许不会尽如她意,毕竟天下美人不知何几,她不一定能得一人真心,答应为齐家翻案,所以她做了两手准备,若是此道不通,她只需在大选上被留下即可,只要入了皇家便有机会接近权贵,寻到仇家后她便自去了断,就算丢了性命也在所不惜!
反正自母亲兄长惨死后,她便做不到为自己而活,她这一生也注定不会平坦。
所以,既然前路坎坷,何必再添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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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月堂
一位着桃红衣裙模样艳丽的姑娘,时不时往堂外张望,不耐的情里夹杂着几丝期待,堂中浅蓝衣裳的小公子瞧着比她要小些,却坐姿端正,颇显沉稳,便是往外头瞧也是规规矩矩,连身体都未倾斜半分。
而一旁与他年纪相仿,容貌相似的姑娘亦是挺直身板,一张小脸紧绷着,隐有几分傲气,但到底是年纪小沉不住气,眉眼里盛着些不明的紧张。
小半个时辰过去,容貌艳丽的姑娘终是耐心耗尽,将手中茶盏重重一放:
“这都回来第三年了,府中处处紧着她,她还有什么不满,每每叫我们如此等,惯爱拿乔!”
她话才落,小公子便皱了眉:“三姐姐,万不可胡说。”
被称为三姐姐的便是长房三姑娘姜蔓,小公子则是长房七公子,另一边淡色衣裳的姑娘,乃他的双胞胎妹妹,八姑娘姜笙。
姜蔓虽为庶女,但周氏也是妾室扶正,罗姨娘为此记恨至今,与周氏斗了好些年,她心头自然也不是那么痛快,加上姜蔓性子本就泼辣些,又在排行上占了点优势,只要没有长辈在,她向来是嘴上不饶人:
“就七弟会做好人,我早便说人不会来,你们偏生要做这样子,也不知给谁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