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程问音第一次回答这个问题,他低头看了看还在嘬奶嘴的宝宝,笑着说:“因为我当妈妈了呀。”
陈念也顺着他的目光低头,对上宝宝黑亮的眼睛,顿时说不出任何刻薄的话了。
“以前我还和我哥哥打过赌,赌你肯定在和那个lph演员谈恋爱,叫白什么的,”陈念遗憾地耸了耸肩,“没想到我赌输了,你不仅不演戏了,还嫁给了一个无聊的军官。”
说完又补充道:“开个玩笑,别当真。”
程问音当然不至于当真,只是有些哭笑不得,“我丈夫不无聊。”
陈念斜靠在橱柜边,将擦干净的盘子放上去,问:“你丈夫长什么样,有照片吗?”
“照片……”程问音停下手里的活,仔细想了想,“有结婚照,不过不在这里,他随身带走了一张,我的那张放在外公家里了。”
“你们没拍过全家福吗?”陈念有些惊讶,他以为有钱人起码每年会去一次照相馆。
“没有,”程问音若有所思,“不过……宝宝也一岁了,是该拍一张全家福的。等他下次休假回家,再带宝宝一起去照相馆吧。”
陈念挑了挑眉,表示赞同。
“啊,对了,”碗筷洗完的时候,程问音忽然想起了什么,急忙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我这里有一张他的证件照。”
他从书架上抽出一本硬皮笔记本,里面夹着他和齐砚行相亲之前,外公给他的那张照片。
“这是他军官证上的照片,表情比较拘谨,不过我觉得……还是很好看的。”看着照片里的齐砚行,程问音的目光变得柔和,忍不住自己先端详了片刻才递给陈念。
“嗯,还可以,”陈念努了努嘴,“没有我哥哥帅。”
陈念愿意主动跟自己说起哥哥了,程问音感到一阵欣慰,虽然他不太认同陈念的说法,不过还是顺着他说:“你哥哥的确很英俊,还很年轻。”
陈念轻笑一声,手垂下来,隔着布料,碰了一下口袋里那个圆形的勋章,低声说:“年轻吗?他二十三岁了……还像个傻子一样没心没肺。”
交换过彼此最亲密人的信息,两个人的距离感仿佛一下子消失了,程问音察觉到陈念的低落,撞了一下他的肩膀,和他开玩笑:“欸——哪有这么说自己哥哥的,明明是那么帅的小伙子,一点都不傻。”
书房明亮的灯光下,陈念垂着眸,手指微微颤抖,被程问音敏感地捕捉到。他轻轻拍了拍陈念的肩膀,但没有出声安慰。
宝宝自己走累了,扔下奶瓶,叫着妈妈、妈妈,抬起胳膊索要拥抱。
程问音弯腰抱起他,亲了亲脸蛋。
再一转头,陈念似乎已经快速调整好了状态,朝程问音露出一个目前为止最真实的笑容,“谢谢你啊,程问音。”
他捏了一下宝宝的脸蛋,不过显然收了力气,宝宝不但没有害怕,还被他逗得咯咯笑了起来。
“还有你,小屁孩。”
住进军部家属区的第二周,陈念终于接受了自己没有权利拒绝这份“好意”的事实。
傍晚,晚霞烧红了天空。军队邮差忙碌地穿梭于首都各个街区,派送着希望与绝望,车铃反复响起,听起来格外沉闷。
陈念收到了一封从前线寄来的家书,署名是305空降师,陈今。
陈今的字还是那么丑,歪歪扭扭的。
陈今在信里还是叫他陈天天,难听死了。
陈今还在写一些没心没肺的废话,仿佛不知道从前线往后方送一封信有多不容易。
晚霞越来越浓,像一捧被稀释过的鲜血,映在陈念眼里。陈念转身背对夕阳,慢慢蹲了下来,他盯着地砖上的裂缝,瘦削的背脊像一张崩到最紧的弓。
他哭不出来,因为陈今不在。
从小到大,只有在陈今面前,他才能放肆地哭。
他痛苦地捂住脸,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下跌,直到瘫坐在地上。他觉得陈今是个混蛋,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
他猜陈今可能压根就不知道,他为什么一定要叫陈念这个名字。
暮色渐渐落下,程问音带着宝宝出来散步,看到陈念家的院门敞开着,下意识往里多看了一眼。
陈念仰面躺在地上,胸口压着一个信封。
程问音以为他晕倒了,急忙跑了进去,离近了才发现他是醒着的。
他推了推陈念的胳膊,叫他的名字:“陈念,你怎么了?”
陈念没有理会他,双眼无地望着天空,半晌,他按了按干涩的眼皮,坐了起来,将信封收进胸前的口袋。
他抹了一把脸,茫然地看着前方,说:“我想我哥了。”
程问音怔住了,他感觉陈念这句话不是对他说的,而是在自言自语,以至于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回话。
陈念捡了块石头,在地上胡乱画着,整个人的状态十分古怪。
宝宝坐在婴儿车里,好地探出头看他。
就在程问音在犹豫要不要带宝宝离开,让陈念一个人冷静一下时,陈念忽然放下了石头,开口说:“你知道吗?我哥去参军以前,什么活都干过。”
“在码头卸过货,在工厂拧过螺丝,在餐厅当过服务生。”
“因为没钱,我和我哥都没上过什么学,可能在你看来,我们这种人是既没素质又没文化的垃圾。“
“说出来你别笑话我哥啊,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攒钱让我继续念书。”
陈念看似是在同程问音讲话,其实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他一直在说,并不在意对象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