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他的声音太低了,旁人并没有听得真切,一员年轻的武将还不知死活,犹自在那里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嚷嚷:“大将军,天哪,您终于醒了,可把我们大家伙都吓死了,您说您怎么能……”
“闭嘴,出去。”秦玄策忍无可忍,一声断喝。
声音微弱而沙哑,但大将军气势不减,尤甚平日,瞬间就让这群汉子安静了下来,麻溜地拎着大夫,又呼啦啦地一起出去了。
终于消停了下来。
秦玄策把眼睛转过去。
阿檀刚才就缩到了角落里,她一声不吭,就是咬着自己的袖子,在掉眼泪,她的眼睛更红了,望着他的表情居然还有点儿凶。
秦玄策又笑了一下,这回的笑意明显地清晰了起来,他唤了她的名字:“阿檀。”
如释重负的,那样两个字从口中吐出来,带着一点温存又随意的意味,好像又回到了从前,不带一点隔阂。
阿檀马上扑到他身边,重新跪在那里,还是咬着袖子,不作声地哭。
他吃力地抬起手,把她的袖子扯下来:“别咬这个,很不成体统。”
阿檀终于忍不住,哽咽着,用颤颤抖抖的声音责备他:“都说了叫你别去,你不听,就是不听,你是有意叫我伤心吗?”
“不是。”秦玄策当然要否认,他声音虚弱,但说得理直气壮,“我是受不了你心里记挂着别的男人,若那个男人死了,你大抵要以为是自己的缘故,念着他一辈子。”他顿了一下,恨恨地“哼”了一声,“那绝对不行,不管死的活的,除了我,你心里绝对不能有别的男人,我不允许!”
阿檀听得目瞪口呆,连眼泪都卡在那里,眼睛睁得圆圆的,瞪着他,几乎想在他身上戳两个坑坑。
秦玄策旋即又露出了踌躇满志的情:“你看,我救了你家大表兄,从此后,我就是他的救命恩人,讲道理,他就不该再和我争抢,他若不知进退,我就花钱雇佣十个、二十个书生,轮番到他家门口去声讨他,一天十二个时辰不停歇,我看他还有没脸出去见人。”
阿檀快被他气死了,她愤怒地捶了他一下:“你在胡说什么!”
秦玄策“嘶”了一声,倒抽了一口气。
阿檀吓得赶紧把小拳头又缩回去了,气得泪汪汪的,方才难过了要掉眼泪,这会儿生气了也要掉眼泪,掉得更凶了,“叭嗒叭嗒”的,怎么都止不住。
“我心里有什么大表兄,你自顾自说话,完全就是胡说八道,那样危险的事情,你不和我说清楚,扭头说走就走了,叫你也不肯回头,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你有什么闪失,我、我……”
秦玄策眼睛里像是点燃了火光,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阿檀,甚至屏住呼吸,等着她继续说。
“我……”阿檀被他那样的目光看得毛骨悚然起来,好像一头猛兽,饿了很久,有点抑制不住,像要扑过来一口把她吞了。
她卡住了,脸颊慢慢地染上了一层红晕,越来越红,红得要滴出血来,突然“刷”的一下,站了起来,慌慌张张地道,“我去给你煮点汤喝。”
头也不敢回,逃似也跑了出去,也不管他在身后低低地叫喊她的名字。
她一口气跑到外面,让风吹了一下,又深深地吸了好几口气,才能慢慢地平复过来,站在那里想了一会儿,想着、想着,眼泪又掉了下来。
自己捂着脸,哭了一会儿,然后才去营地的小厨房那边,打算给秦玄策煮个百合梨汤。
梨子两个,去皮切块,装在纱布口袋里捣得烂烂的,挤出汁水来,百合七枚、莲子十二枚,用石杵研磨成粉,和清水下锅,不停搅拌,待水沸时,打入一个鸡蛋,散成云絮般的花团。
起锅后,营地里各色物件简陋,也没的蜂蜜,就从念念的小零嘴里拿了一颗桂花方糖,放进去溶化开了。
想来他大致喜欢这个味道的,一点点甜,有桂花和梨子香气。
小心翼翼地捧着那碗百合梨汤,给秦玄策端过去。
快到半道的时候,脚步又顿了一下,突然间害臊起来,说不出来,就怕见了他的面,说不上两句,大抵又要掉眼泪,怪没意思的。
扭扭捏捏地走到营帐外,守在帐外的士兵见了阿檀,殷勤地弓腰,就要给她掀帘子,她却竖起手指,“嘘”了一下。
士兵们见状,又停住了。
阿檀轻手轻脚地挨过去,试图先探个虚实动静,侧耳听了一下,咦,里面好像有说话的声音,像是一个男人捏着嗓子装腔作势。
守在门口的士兵低下头,拼命地忍着笑,憋得脸都青了,朝阿檀挤眉弄眼的,示意她往里面看。
阿檀好起来,偷偷地将帘子掀开一点点,觑看进去。
秦玄策已经坐了起来,斜靠在那里。
他面前站着几员部将,李亦山、陈长英,还有那个火气很大的年轻人,以及其他几个阿檀看着面熟却说不上名字的,大约都是秦玄策的心腹属下。
念念也在,不知道是谁把她抱过来的,此刻,她正趴在秦玄策的膝盖上,黏黏乎乎地撒娇。
秦玄策瞧着气色比方才好多了,甚至流露出采飞扬的气势,他兴致勃勃地指指点点着:“不行,我没瞧清楚,你做的不够仔细,再来一遍。”
谢长英用力地咳了两声,放低了身段,脸上露出一种悲切的色,但他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做出那样的表情来,只让人觉得荒诞又可笑,而他居然还小碎步跑了两下,伸出手去,捏着兰花指,掐着嗓子,用抽气一般的声音叫了两句:“玄策、玄策。”
实在是……过分可怕了一些。
谢长英自己也受不住,立即放弃了,重新站直了,苦着脸道:“大将军,傅娘子当时确实就是这般模样,您走的时候她十分难过,大家伙都看到的,哎,属下实在学不了,您就饶过属下吧。”
秦玄策看得直吸气,明显是嫌弃的,那情可能是想要跳起来把谢长英一脚踢飞到天外去,但他又明显是欢喜的,眉眼灿烂,矜持地颔首道:“不错,我就知道,和她那个表兄比起来,终究还是我更重要的一些,这点没错的。”
旁人又有人要拍大将军的马屁,把谢长英推开了,凑了过来:“可不是吗,属下们都看在眼里,傅娘子对大将军情深意重,您和那个姓崔的一起被找到的时候,傅娘子一眼都没看那姓崔的,直接就抱住了您,喏,就这样……”
他大约是想上前也做一番演示,但这个,大将军实在不能容忍,瞪了那人一眼,笑着吐出一个字:“滚!”
念念在一旁看着这群人唱戏似的,十分有趣,笑得东倒西歪的,在秦玄策的膝盖上打滚。
属下们再接再厉:“还有,大将军您昏迷的这段时间,是傅娘子一直守着您,不停地叫您的名字,悲悲切切,十分感人哪,喏,前头的时候,小娘子也在旁边陪着,不信,您问问小娘子。”
秦玄策听到这个,马上低头看了看念念。
念念仰起小脑袋,望着秦二叔,露出一个大大的、无辜的笑容。
秦玄策来了精:“念念啊,二叔睡着的时候,你娘是不是一直陪在二叔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