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慢眨眼,黎冬睫毛扫过男人掌心,头顶响起祁夏璟低沉沙哑的声音:“......你不喜欢。”
男人话说的突如其来,黎冬却听懂了他的意思。
敏锐如祁夏璟,早察觉到她心底无言的抵触。
即便有微弱月光, 断电的房间仍旧伸手不见五指, 祁夏璟背对光而站, 即使不伸手去捂住黎冬双眼,她也并不能看清男人脸上的表情。
下意识遮挡她视线、想藏起心事的动作,让黎冬再次感受到祁夏璟这份关系里的患得患失。
“阿黎。”
良久,黎冬听见男人沉慢而艰涩的自言自语:“你好像不喜欢和我亲近。”
嘶哑嗓音再不见往日的散漫懒淡,祁夏璟鲜少会如此外露的表达情绪,其中脆弱让黎冬听的心脏微微刺痛。
她张口想解释却无从说起,祁夏璟已经扶起桌上酒瓶、挺直腰背站起,怕黎冬摔倒还将她扶稳,最后才转身去卧房浴室洗澡。
昏暗中,黎冬凝望着男人修长却寂寥的背影,忽地觉得她的沉默,或许无声中又伤害他一次。
想起徐榄曾提过的“葩室友”,她轻声道:“现在没有灯,去洗澡没关系吗。”
祁夏璟言简意骇道:“嗯,没事。”
他早已经习惯了。
听着厨房传来锅碗瓢盆的碰撞声,祁夏璟转身走进卧房浴室,在昏暗环境中脱下衣服。
一时间,耳边只剩下衣料的摸索声。
淋浴喷射的淅沥水流砸在身上,热议将骨头浸润酥麻,也让本就被酒精侵袭的大脑更失理智。
祁夏璟洗完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他换洗的新衣服在卧室隔壁的衣帽间,两间房并不相通。
独居在家,他习惯了洗完澡后裸着上身去衣帽间,从未提前将换洗衣服带卧室。
祁夏璟上半身赤裸浑身湿热,发梢的水珠自宽肩向精瘦的腹部滑落、经过紧实腹肌后落入松垮系绑的浴巾,浑身上下都透着股心慵意懒的倦怠。
他懒懒抬手去扯挂架上擦头发的毛巾,目光不可避免地扫过面前大理石台的镜面。
镜中男人长着一双迷离勾人的桃花眼,视线几经周转,最终落在镜中人的前胸心口。
镜后的壁灯都关闭,哪怕只有几丝月色偷跑进浴室,因为视力极佳,又或许是意识越躲避、身体便越好,胸口的纹身越能够看的清楚明白。
有纹身刻印正对左心房的位置——那是每次心脏跳动,浑身血液都将经过的地方。
昏黑中看清纹身图案的那一刹,祁夏璟有短暂的晃。
左心房正上方纹着一片晶莹的六瓣雪花,并未受到云层中袅袅升起的晨曦影响,截然相反的雪白与橙红完美融合。
已经有很多年,他不曾在镜子前正视这处纹身,以至于分明是亲手设计的图案,记忆都快模糊不清。
自那年总在梦中见到黎冬哭泣,祁夏璟就开始通过熬夜的方式,试图减少做梦的频率;近乎自虐的方式见效极快,过于疲惫的大脑再无法创造梦境,夜晚也再听不见女孩令人心碎的泣音。
很快他惊觉,不再以哭泣方式出场的女孩,正逐渐彻底消失在他的梦境之中,哪怕出现也只是一闪而过的片段,后来连声音和面孔都开始逐渐模糊。
分手决绝的两人没有照片保存,祁夏璟起初还能靠旧物自我安慰,随着时间久远,那些曾经的细节都变得斑驳陆离。
理智告诉他,这是大脑在自动清除无关紧要的人事物。
自此祁夏璟才清晰意识到,比起梦到女孩哭泣,他更害怕黎冬逐日在记忆中消失,害怕他终会忘记他们那段不过一年的爱恋。
向来无所畏惧的少年,终于尝到恐惧的滋味。
那段时间祁夏璟开始酗酒、抽烟,在浑浑噩噩的日子里,通过新的方式不断刺激大脑皮层,试图唤醒尘封的记忆,最终都是徒劳无功。
直到后来有狐朋狗友失恋,成天要死要活地发癫,还自我感动的做了一系列蠢事,来怀念死去的爱情。
某晚在酒吧通宵,祁夏璟如往常般懒懒窝在卡座喝酒,整个人兴致缺缺。
而那位狐朋狗友正炫耀他小臂上的新纹身,纹的内容是他前女友的名字缩写。
面对夸张的自吹自擂,其他朋友调侃:“纹在小臂上算什么,你有本事纹在心脏位置,这才能代表你把人放在心上啊。”
“纹在心上我还怎么看见,”狐朋狗友笑骂道,“再说了,谁敢在心脏上纹身啊,万一出点事,那可是会死人的好吧。”
整晚无动于衷的祁夏璟第一次有反应,主动向狐朋狗友要了纹身店的位置。
“心脏纹身的寓意是守护和铭记,一般都是纪念刻骨铭心的人物事件,你确定要纹在这里吗。”
介绍的纹身师是法国人,操起一口蹩脚的英语笑着提醒;祁夏璟则懒得和他废话,面无表情地递给他设计图纸,然后在椅子上躺下来,闭上双眼。
时隔多年,纹身具体过程早想不起,他至今只记得,耳边令人毛骨悚然的刺耳机器运作声,像是十几张生锈的铁片互相摩擦。j?g
当细小的针无数次扎进皮肉又抽出,当心口终于感受到锥心的疼痛,祁夏璟鼻尖闻到丝丝淡淡的血腥气味。
他也想过纹名字或者缩写,转念又自嘲地觉得,这样实在太过卑微可怜,仿佛一条丧家之犬,在徒劳的寻找不复存在的曾经爱意。
离开前,纹身师再次细细打量祁夏璟的设计图纸,颇为好道:“能不能问问,你将太阳和雪花放在一起,是有什么特别的寓意吗?”
没什么特别的寓意。
只是为了记住那个他不敢想起、却更害怕忘记的女孩。
后来介绍的朋友问他初次纹身的感受,祁夏璟也只懒散笑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