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如今,他跪在高台之下,敛去一身光华,如同千千万万的平凡人一般,寄望于佛,虔诚敬仰,俯首称臣,满心满念,皆是他的凡尘。
风吹动经幡,猎猎作响。
宋濯缓缓睁开眼,看着面前的像。
他的那双眼眸,依旧昳丽如寒渊墨兰,却不复漱冰濯雪的岑冷,眼底一扫之前的漠然,透出些许温度。
至于这温度因何而起——
宋濯十分清楚。
因为姚蓁。
只会是她,不会再有其他的缘由。
关于姚蓁,失去她的那些时日,宋濯想了许多。重逢之后,又想了许久。
一直以来,他皆偏执的以为,将她困在身边,便能够将她护住。所以他罔顾他的意愿,只想强制将她护在身边。
可他们之间发生的种种,无一不是在彰显、在控诉,他的选择是错误的。或许他选择的对立面,才是正确的决定。
直到跪在蒲团前,宋濯还以为自己此生都不会放手,要同她生生世世纠缠。
然,跪下后,他的心中竟一片静谧。
他褪去了心中所有的偏执与疯狂的控制欲,没有强迫她同他三拜,亦没有设计她同他三拜。
再看向姚蓁时,蓦地发现,他如今所愿,仅是姚蓁平安无虞而已。
他的蓁蓁,是这天下无人能及的、最尊贵的鸾凤,她想要海晏河清、盛世太平,那便由他来为她打造。
宋濯依旧是清冷倨傲的宋濯,心性从未改变。
他只是愿意在她面前,舍去一身傲骨。为她,俯首称臣。
像慈眉善目,眼角带笑,隐约若有性。
宋濯目视着像,眼底一片清明,却在余光看到殿门前的一道虚影时,怔了怔。
他哂笑一声,心想,自己对姚蓁的执念与掌控,终究是太重了。不然为何会在此时,仍旧妄想着姚蓁仍在他身旁呢?
他一眨不眨地望着那道虚影,没有眨眼,总以为下一瞬她便会消失。
怎料,那道虚影非但没有消失,反而缓缓朝他步来,跪在他身侧的蒲团上。
宋濯嗅到了一阵熟悉的清甜香气。
他望着她卷翘纤长的眼睫,脑中竟短暂地无法作出反应,僵在原处。
姚蓁没有看她,而是仰首望着面前的像,须臾,才动了动漂亮的乌眸,挑着眼尾,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她的声音极度的淡然,像是不经意地道:“既然已经拜过天地,便将最后一拜也拜了罢。”
闻言,宋濯的睫羽剧烈地颤抖起来。
她……她竟然知道?
他迟钝地反应一阵,猛地望向她,一贯淡然的、冷玉一般的脸上罕见的出现了错愕,脑中一片空白,手指已以一种难以察觉地幅度轻轻颤抖起来。
姚蓁从未见过这种情的他,未免稀地多看了他两眼,而后看向面前的像,眉眼含笑道:“方才我已派人打探清楚,此殿分明是月老殿,哪里是什么三清殿。”
她目光扫着宋濯腰间佩戴着的红穗玉佩,目光一寸一寸上移,望进宋濯的眼眸里:“想和我拜天地?”
宋濯抿着唇不说话。
“最后为何不拜了?”
宋濯垂下浓长的睫羽。
“其实你不必隐瞒我的,宋濯。”姚蓁态自若,实则悄悄红了耳根:“你不曾问过我,又怎知愿与不愿?”
宋濯漆黑的眼眸动了动,嗓音微哑:“那你愿意吗?”
姚蓁恼怒地嗔他一眼,低声道:“你说我为何回来?”
宋濯眨眨眼,迟钝的品味出她的意思,浓黑的眼眸中,倏地燃起一簇亮光,难以置信地、死死地盯着她。
姚蓁破天荒地说出方才那一番话,已是面泛胭脂色,迎着他的视线,不大好意思地转过脸,垂眸望着自己的手指。
须臾,她轻声道:“……还要不要拜了?”
宋濯眼眶薄红,沉声笃定:“要。”
他扶着姚蓁起身,身形依旧皎若玉树。
二人庄肃地望着面前的像。
宋濯指尖微动,回味着方才的触碰她的温度,眼尾悄悄睨向她,不确定地问:“蓁蓁,你知你我三拜过后,意味着什么。”
姚蓁莞尔一笑,看着他,用力颔首。
宋濯薄唇微启,像是要说些什么,最后什么都没有说。
山风吹入殿,将二人衣袖吹拂地猎猎作响,衣袂纠缠,焚香幽幽缭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