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边还躺着阿瓷,银渐层刚好窝在他的左侧,距离近到能够听清楚他的心跳声。
窗外的光线明亮,冬日的暖阳总会给人一种毛茸茸的感觉,好像透着股蓬勃的生命力一般。
顾栖池看了眼时间,时针已经滴滴滴滴走到了九点多钟。
他甩了下发昏的头,思索那个离的梦境,喉结上下滚了下,起身收拾自己。
他的确需要去见一眼顾予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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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顾予宁的这一天,恰好是《我一直陪你到底》电视版的开播日期,薄彧是下午四点的飞机,打算回来陪他一起去看。
两人都比较期待这一期节目的播出。
顾栖池预约的是早上的时间,顾栖池从前没有到达过这里,这里的走廊很深,窄小的窗口透进来的光线微弱,像是要把一切吞噬到底。
走过很长的一段路之后,透过一层很厚的玻璃窗,他看见了一个格外狼狈的人影。
对方之前被染成五颜六色的头发被全部剃掉,剪了寸头,眼浑浊,就透过这层很厚的玻璃窗死死盯着他。
顾栖池抬眼望过去,发现他整个人的身上都有一种灰败阴鸷的气息,眉骨之上的皮肤有些脏兮兮的,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几乎划到了下眼尾,暗红的肉痂中透着血色,就连身体也是,呈现一种十分不自然的僵直。
他缓慢地伸出手,像一个被人切割成几块儿又重新拼凑好的玩偶一样,颤抖着握住了身前的听筒。
“就是这里,你有三十分钟的探视时间。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下次再过来就是一个月以后了。”狱警把他带到顾予宁面前,语气和善,又带着警惕似的提醒顾栖池:“他这几个月一直吵着要见你,还总是做一些自残的行为,如果你不想和他待得时间太久,可以提前离开。毕竟他现在的精状态极不稳定,可能会吓到你。”
顾栖池坐了下去,向狱警淡淡颔首:“谢谢您。”
直到人影走远,顾栖池才收回了眼,丝毫没有理会这一端听筒里传来的嘶哑的、干涩的、近乎疯癫一样的叫嚣。
等到顾予宁一个人自言自语了很久,嗓子都快要喊哑了,顾栖池才慢慢悠悠拿起了听筒。
他抬起上眼睑,眼冷漠而锐利,像是打量一件垃圾一样打量着顾予宁,面上的表情始终很淡,看不到憎恶,也看不到仇恨,就好像,顾予宁是一坨真正的需要人蔑视的垃圾。
“听人说,你想见我?”顾栖池没把听筒拿的很近,只是保持了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顾予宁佝偻的上身僵硬地直起来,无法自控地笑着,嘴角的弧度扯得很大,有种诡异的恐怖。
“你不就是看见我这副样子,顾栖池,你就是想看到我被打败的样子,这样你就会高兴了是不是?!你这种从一开始就注定要幸福的人,怎么可能懂我有多不容易,你是故意要我死,你这个恶毒的贱人。”
他这番话说得疯疯癫癫,顾栖池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不耐烦地打断他:“如果你只是想让我来听你是怎么发疯的,我会立刻走人。”
听筒那一边的顾予宁凶狠地瞪着他,胸膛急剧地欺负了两下,浑浊的吐息声顺着电流抵达耳边,顾栖池在这之前把听筒挪远了一点。
顾予宁险些暴起,他猛地起身,身下的椅子在地板上蹭出一道尖锐刺耳的声响,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又被他身后冲上来的狱警钳制住双臂,双手反剪后压在冰冷的大理石台上。
大概是这几个月的牢狱生活替他养成了良好的习惯,顾予宁没敢反抗,只是在顾栖池面前丢了这么大的面子,他气得脸色通红,浑身都打着哆嗦。
那种怨毒的目光几乎要化作刀子一样刺在顾栖池的身上。
身后的狱警又猛地用力,将他的双手更用力地往回收,不客气地警告他:“老实点。”
顾予宁这才没敢再动弹。
顾栖池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很轻蔑地笑了一下。
他其实压根不懂,顾予宁对他抱着的这些庞大的恶意到底从何而来。
等到狱警再三确认他不敢再寻衅滋事,才重新把他放开。
顾予宁重新拿起了听筒,顾栖池这次又注意到,他的手上遍布了大大小小的伤口,新与旧叠加。
“监狱里的人是你安排的对不对,顾栖池,你一点都没有描述的那么善良,你就是想让我死。我原本不会这样的,我会走上成功的路,我会受到所有人的喜欢,我还会拿下顾家……”
“谁给你的自信,让你去想这些东西?”顾栖池冷淡地晲了他一眼,轻飘飘地打断了他:“顾予宁,你这是在痴心妄想。”
“还有,我没在监狱里动什么手脚,你沦落到现在这幅样子,完全是你咎由自取。”
不排除是薄彧特地找人关照过他,但顾栖池并不觉得这很过分,他本来就不是一个善良的人,顾予宁罪有应得,伤害过那么多人,将那么多人的生命与尊严狠狠地踩在脚下,肆意蹂躏,他有什么无辜的。
顾予宁被判死刑,他一点也不意外。
或许是顾栖池的口吻太过于冷淡,又或许是顾栖池的眼太过于嘲弄,顾予宁像是被他刺激到了一样,握着听筒的手猛地收紧,疯狂地摇头。
他的手指死死扣着墙壁的边沿,指缝里的鲜血剐蹭到上边,实在是骇人。
“不可能的,我怎么会失败呢,我明明知道一切的,我明明掌控着全局。”
“我才应该是这本书里的胜利者。”
顾栖池的心很微妙地跳了一下,旋即急剧收缩起来。
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昨天晚上那个梦,原本平静的眸光在一瞬间变得凛冽而锐利。
“顾予宁,你知道什么,你说的是什么书?”顾栖池第一次把听筒拿的这么近,语气冷得吓人:“告诉我,你九岁的时候,为什么会知道自己不是顾成天亲生的孩子,又为什么能找到周远?”
这是当初在薄彧的手下之中死也没逼问出来的答案,顾予宁当时几乎是遍体鳞伤,却死死咬着牙关,不肯透露半分。
在意识混沌的时候,他也只浑浑噩噩吐出几个字,只提到了什么“书”、“主角”、“胜利”的字眼,手底下的人听不懂,也弄不明白,只认为是顾予宁被折腾得太惨,志不清时的胡言乱语。
但这并不代表顾栖池听不懂,一个极为荒诞的、不可思议的念头从他的脑海里突兀地冒了出来。
他的心重重地跳起来,震动的鼓噪声几乎要穿透耳膜,刺破经,他只觉得大脑在一瞬间迅速充血,五指死死地嵌进掌心里,留下几个极深的印记。
玻璃窗的另一端,顾予宁的眼珠一片暗红,里面的毛细血管像是要破裂一样,蔓延出可怕的经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