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缓缓转头,声音如常:“哀家什么时候有事了?”
“不不不,您老康健得很,嫔妾什么也没说。”宜妃见太皇太后不提,也连忙找补道。
唯有淑岚知道,方才惠妃意图让太皇太后认可皇储更替,她急急上前查看,刚伸过手去探太皇太后的脉息,手腕便被她鹰爪一般的手指牢牢扣住,哪里像因为打击过大,血冲头脑而昏厥的模样?
淑岚只是一惊,便旋即想明白,这是太皇太后为拖延时间,才装作发病。
此时众嫔妃皆处在劫后余生的庆幸中,由侍卫护送回宫,人群渐渐散去,唯有胤禔还怔怔地立在原地,瞧着侍卫搜走了额娘身上伤人的利器,又毫不留情面地推着她离开了景阳宫。
失魂落魄的胤禔看着额娘被从身边拖走时,虽不发一言,却还死死地盯着自己,他无比熟悉这个眼,这是叫自己不要忘了仇恨,也不要忘了向上爬。
“额娘,你好糊涂啊……”胤禔望着消失在长街上的额娘的背影,喃喃道,手中的佩刀当啷落地。
他面上浮出一个苦笑,也许额娘算计了这么久,也没算计到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并不想与皇阿玛和弟弟们刀兵相向。
一夜过去,紫禁城中多了一处闭锁的宫殿,曾住了三个嫔妃和两个阿哥的延禧宫,如今陈设家具尽数被搬空,空空的殿宇中只住了一个宫人被勒令不可提及名字的女人,不知情的宫女路过此处的长街时,也要加快脚步匆匆而过,只因常听见里面的半笑半哭的嚎叫,甚是骇人,唯有大阿哥胤禔经过此处时,会驻足良久。
而朝堂之上,玄烨秉雷霆之势而下,处置涉及此事党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不到半个月,钮祜禄氏及那拉氏主犯从犯尽已处死的消息传入宫中。
承乾宫中,淑岚一边帮佟皇后梳理平安扣的络子,一边看她在佛龛前捻着念珠,颂着佛经。
而盼夏从外头进来,怕打搅了皇后礼佛,便小声对淑岚报道:“延禧宫的那位,昨日殁了……听说是听了家中被抄,父兄被斩的消息后气绝而亡,是今日给她送饭的宫女发现了,可是……”
“可是什么?”佟皇后止了念诵,却并未回头。
“可是虽然仵作已下了断言,但还有流言说,这惠……不,那拉氏,是死于非命。”盼夏小声补充道,“……奴婢这就吩咐下去,叫管教嬷嬷好好教训他们,不许胡乱传。”
佟皇后未置可否,半晌才道:“依她的心性,未必没料到全家有这样的下场。但她当时只求了皇上不给她降下死罪,却不曾求皇上保她一生平安。”
淑岚听了,顿时觉得后背有些发凉,她想起那日玄烨极快地答应了惠妃的要求,没想到倒是留了后手。
惠妃生前确实未被判处死罪,只是被贬为庶人,被判囚禁;而囚禁之时的“意外”,那可就说不准了……
第229章 大婚
时逢双春又闰月, 乃是象征着风调雨顺,嫁娶皆宜的好年份, 宫中一条喜讯传出, 终于一扫清扫钮祜禄余党带来的人心惶惶的氛围,那便是皇上最宠爱的公主之一大公主,终于传出要出嫁的消息了。
淑岚这些日子都凑在承乾宫中, 替佟皇后置办处理大公主出嫁的事宜。
小到一双鞋,一床被,嫁妆箱帘的置备都有淑岚和佟皇后亲力亲为。
之所以这一次淑岚要代劳这些, 只因为佟皇后看着看着,便会想及大公主要远行千里, 便转头不舍落泪去了,惹得淑岚也是一阵阵辛酸。
“皇后娘娘, 如今黄履庄的蒸汽机试验装在车上, 虽提速不如大船,但比奔马的速度要快, 到时候说不定将来有朝一日, 您乘蒸汽车便能一日之内往返京城与草原呢?”淑岚暗自将这个目标丢给了埋首机械的黄履庄, 一边安慰佟皇后,一边画着大饼。
虽然如今看来,科尔沁部简直远在天边,又路途崎岖,但她可不是凭空画饼, 她说的这些,可是未来有朝一日能实现的。
佟皇后只当淑岚在说哄自己的话, 擦了擦眼角的眼泪, 笑着点头。
而大公主一揽着佟皇后的胳膊撒着娇:“皇额娘, 别哭啦,女儿还会常回京城来看您的,您也可以去科尔沁玩儿啊,女儿便带你去瞧科尔沁草原,般迪说,那里跟围场完全不同,不但有一望无际的天空和草原,还可以采蘑菇,与羊肉一同烤着吃,特别好吃……”
“现在就已经想着和那个混小子一同吃羊肉蘑菇,朕瞧你魂儿都飞到科尔沁去了,心中可没有皇阿玛和你皇额娘。”
大公主话音未落,外头便传来脚步声,玄烨的声音传了进来。
“皇阿玛,你怎么偷听女儿和皇额娘的悄悄话啊!”大公主像是被道破心情一样,脸刷地红到了耳根。
她事到如今,还如坠幻梦一般,怎么想也想不到一直坚决反对自己,逼得自己和般迪私奔出逃也硬是没松口的皇阿玛,终于有些别扭地说,迪通过了自己这个考验,可以与公主成婚了。
但婚期,皇阿玛却迟迟不肯与自己说,今日说钦天监观星觉得天相不利婚嫁,明日又说黄历吉凶不合,大公主总觉得心中惴惴不安,再三坚持问下来,才从皇阿玛口中得到一个消息:般迪在与噶尔丹交锋一战中为护皇阿玛十分英勇,受伤了。
“驸马自然要养好身子才能与朕的女儿结婚,不然可不是给朕丢脸么!”玄烨如是说,还一脸十分了解自家女儿的心思一般,看着一脸焦急的大公主低声道:“放心吧,朕去瞧过了,伤得不重,脸也没受伤。”
我难道是贪图他长得好……好吧,我也不光是贪图他长得好吧!大公主气哼哼地跺脚。
“都多大的人了,前几日才行过加封的礼,倒还像个大人一般,如今倒越发小孩子脾气,只知道腻着你额娘,也不说帮你皇额娘整理下礼单什么的。”玄烨抬起下巴,嘴里依然听不见几句软话。
淑岚却听出了话里的意思,推了推大公主,悄声道:“你皇阿玛是嫌你只跟你皇额娘亲近,不跟他亲近,你快去。”
大公主恍然大悟,感谢淑岚的点拨,下了卧榻颠颠地凑到了自己的皇阿玛面前,玄烨鼻子“哼”了一声,脑袋又撇到了一边。
哼,此刻玄烨眼睛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肉眼可见地迅速发红发烫,这幅窘迫模样才不能让女儿看到呢,不然岂不是有失皇帝威仪?
而大公主见此情景,便轻笑一声,对玄烨款款一礼,轻声道:“谢皇阿玛为女儿成全这一切。”
玄烨与大公主都心照不宣,她所说的“成全”,不光是指婚,也不光是因“英勇护驾”为由头将她破格封为唯有皇后嫡女才能封的固伦公主之位,而是为排朝中说般迪台吉之子身份太低的议论,直接将新驸马封了蒙古正白旗副都统,除了管理科尔沁部以外,群龙无首的噶尔丹部的势力也一并划入其治下。
“你虽然是宫中,但朕知道你腹中才学,不比你那些阿哥弟弟们差,所以你去了蒙古,不但要勤于教导子女,还要时时监督着驸马治理大小事物,明白了吗?”玄烨背过脸去,硬板着脸交代着各种事项,努力不让自己去想;从前宣琬小小的一个人,多么弱小无助,是朕把她抱在膝头,是朕将她带出冷森森的东三所,如今时间怎么这么快,都成了要出嫁的大姑娘了?
玄烨才以为将头转过去不让大公主瞧见就万事大吉时,便听得殿外传来一阵孩子嘻嘻哈哈的声音。
不好!玄烨立刻在心中惊呼,是那几个孩子来了!
果然,他才刚刚匆匆用袖子将眼角擦干,便见胤禔最先跑了进来,紧接着是较为矜持的胤祉和三公主,最后则是身边围着一圈儿弟弟的胤禛。
“皇阿玛眼睛,怎么红红?”胤祺最近汉话在众位兄弟姐妹的陪练下突飞猛进,如今一改往日羞涩寡言,正仿佛刚学会说话的孩子,没话找话的时期,见到皇阿玛眼睛红,便十分关切地开了口。
奈何这是哪壶不提开哪壶,胤禛连忙拉了拉五弟的袖子,“定然是皇阿玛批阅奏折太辛苦了,这眼睛都熬红了!”
“哦!”胤祺点了点头,立刻用仅有的词汇量拼凑出关心之语:“皇阿玛,不批奏折,多多休息!”
“嗯、嗯。”玄烨有些哭笑不得,他前几次曾忍不住,想教胤祺些复杂的话来,皇太后却出来撑腰了,说这孩子还需要鼓励,才能多说话,于是每次他见着胤祺,便心中默念“鼓励、鼓励”,一边强忍住脸上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