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从医院出来那年,季檀星瘦的只有七十多斤,她至今还记得那天也和今天一样,是一个冷的骨头都要碎掉的寒冬腊月。
她身边只有一直陪着她的殷罗,那时候殷罗连和她大声说话都不敢,唯恐惊到了经已经分外紧绷的季檀星。
可尽管处处小心,却依旧在医???院门口遇上了季新川带着肖萍霜和季珠珠。
季檀星永远记得那一刻,脑中无限紧绷的弦猛地拉断,又凶恶回弹,狠狠抽在了她的身上,苦苦营造的内心世界彻底崩塌,曾经的生活忽然充满了假象和谎言。
她甚至都不知道人为什么还要存在于这个世界。
十八岁的殷罗气的两眼通红,转头看向季檀星的一刹那,这个一向冷酷的女孩忍不住眼泪流了出来。
她哽咽着和季檀星说着什么,季檀星没有听清。
世界破碎重组,是一个伤筋动骨的过程。
那小半年一直陪伴在季檀星身边的三根翎羽被殷罗小心翼翼的塞入她的掌心,似是慰哄。
十八岁的季檀星于是又惊觉,自己甚至连和谢十三的约定都弄丢了。
那是她在宁坞镇,在遇见一切苦难之前费尽心思捡到的太阳,却只能眼睁睁的擦肩而过。
巨大的无力感与茫然将季檀星茧缚在了一个怪圈中。
她与外界断联了整整一年时间,才堪堪有勇气踏出了怪圈的第一步。
季檀星开始交际,开始主动出门,开始努力经营属于自己的生活。
她不再回曾经的家,没有联系谢十三的那一年,京北的邮信也不再寄过来了。
哪怕她后来再主动寄信,信件也如同石沉大海一样。
季檀星觉得,那个浑身傲骨的少年被她狠狠耍了一道,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再原谅她。
但是季檀星只剩下了这一个没来得及完成的事情,她时不时想起来那个太阳,又总觉得一个女孩总不能一直靠着虚无缥缈的别人活着。
假如前路无光,那便自己执炬。
这样或许某一天再遇见唯一遗憾的谢十三,也能笑着体面的和他打个招呼。
大朵大朵的雪花一片片从空中坠下,不一会就铺了几厘米的白毯,于冬看着季檀星没多久又从家里出来怪问道:“檀星姐姐,你干嘛去?我哥还说一会找你玩。”
季檀星抱着檀木匣子,平静道:“我回家。”
于冬疑惑的挠了挠头,“啊?”
季檀星没再说话,她指尖冻得通红,坚定的一步步离开,又一步步自我拯救。
烟火的光在她背后炸开,五颜六色,好像女孩的背影在发光一样。
可是那光芒却短暂又奢侈,只停留一瞬,便又重归黑暗,隐于人前。
这个时候,谢则恐怕已经快下飞机了吧。
他肯定会吃饺子,或许还有其他的菜。总之,谢则一向潇洒自在,不会和自己一样,努力到极致,也避免不了某些时候的狼狈。
季檀星一边慢吞吞的走,一边漫无边际的发散思绪,警队小区离出口的小川便利店有一截,除夕夜,这条往日里热闹的路上没什么人。
新一年崭新的雪地中,季檀星的脚印落下了小小的一串。
小川便利店灯火通明,主人却不在外面,季檀星走到店铺附近,看到最外围的水果摊上都盖上了一层雪白。
她不知道打不打的到车,雪这么大,又这么冷,时间又如此尴尬。
季檀星慢吞吞的坐在便利店一旁阴暗的路沿上,双手呵了一口热气,慢慢打开她的檀木匣子。
彩色蝴蝶发夹放到现在已经过时,但却是十几年前每个小女孩都艳羡的“奢侈品”。
季檀星捏起它,蝴蝶的翅膀落上雪花,还能轻轻颤动。
【……我们小小就是要做最漂亮幸福的公主,只需要安心等在爸爸妈妈的城堡中,等待着有一天会有最英勇俊美的王子来找你,和你拥有一个更完美的家庭……今天妈妈梳的是双边小辫子,好不好看?】
季檀星紧紧咬住下唇,坐在新年的大雪中,看着那只彩色蝴蝶发夹在颤抖的指尖不知疲倦的上下飞动。
脆弱的情绪到了一个再也关不住的临界点,终于承受不住的找了一个出口宣泄了出来。
冰凉的水珠落在檀木匣子中,打湿了季檀星三岁时收到的棉花娃娃。
她愣愣的抹了一把脸颊,太久压抑自我,就连伤心,都伤心的沉默无声。
小川的便利店,春晚节目的热闹声音透出来,混杂了一点外界的声音。
无垠的雪地中,季檀星那一串小脚印旁边,又一步一步的印上了另一个人的痕迹。
长巷路灯下,谢则撑着一把黑色的伞明明暗暗的走近,因为终于找到了季檀星,胸口不着痕迹的微微吐出一口气。
他面色沉静,悄无声息的走到坐在阴暗角落的那个女孩身边。
手中的伞面大幅度倾斜,片片雪花飘在了谢则的肩头。
他似是不知冷。
季檀星鼻尖眼眶都通红,几息过后,迟钝的察觉到了头上的遮挡。
她微微偏头,看到了熟悉的黑色长衣的衣角,正随着风向拂在她的胳膊上。
谢则本来在默默看向另一边,察觉到伞下悉悉索索的动静才低下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