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这年代,生产力匮乏,乡下思想也非常落后,重男轻女的现象普遍存在,之前妇女队长就组织人在镇上贴“妇女能顶半边天”的宣传海报,还拿粉笔在墙上写着“不许遗弃女婴” “不许杀女婴”之类的字。
要是楚志茂这夫妻俩,喜欢大壮,忽视二妮,大家心里门儿清他们重男轻女,也不会多说啥——恶一旦变成了群体都会犯的事,群体就会为恶洗白,冠以习俗之类的名义。
但是,一个收养的福团,每天伺候得跟个祖宗爹一样,天天鸡蛋羹红糖水地喂养着,苛待自己的女儿,这不是亲疏不分、脑子有坑吗?
周芳决定今天晚上离这群人远点,他们太古怪、不讲道理了。
不说年春花如何尴尬,福团因为被周芳说了一句嘴如何委屈难受,今夜到底是平平安安过去。
除了顾廷森来送了一次钱,顾廷森一路打听,才打听到年春花一家借宿在这里,他敲开周芳的门,那双眼晦暗、冷漠,除开对福团以外的所有人都没有温度和色彩。
周芳打着哈欠,披着衣服过来开门,一开门差点手抖把门给关上了。
这小孩谁啊?看起来阴沉沉,跟心理有疾病的一样。之前周芳有事去市里,市里可跟镇上不一样,设施完善,医院还分心理科精科,不像乡下,孩子心理有问题一律视作不听话、不成才。
这顾廷森,在周芳看来,就和那些精科的病人差不多,特别阴郁阴沉。
听说精病杀人和正常人不一样,周芳原本想立刻关上门,却忽然想起这就是那个叶工带来的小孩之一。
周芳便含着哈欠问:“你有什么事?”
顾廷森说:“楚志业救了我六爷爷,他受了伤,我来给他一些医药费和补偿。”说着,拿出一个纸信封,里面厚厚的一叠。
周芳没想太多,打算接过来转交给年春花一家,没想到,顾廷森猛地凛眉,冷冷道:“不用,我亲自交给福团。”这是顾廷森在创造自己和福团的相处机会,同时,他不相信任何人,只相信福团。
周芳:……
周芳被这阴沉沉的一声给惊得愣了会儿,反应过来后,周芳真是觉得今天流年不利,这小孩儿几个意思,觉得她会昧下这笔钱?
也不想想,她这大打开着门,里边儿的年春花等人都能听到这儿的动静呢,她怎么可能蒙下这钱来?
何况,她周芳没有那么下作。楚老五、周芳家不富裕,也没有人当官,是队里最普普通通的家庭,但是周芳这个人从来就不巴结别人,在地里刨食多或少,那是自己的本事,她穷得也安心。
任何人被人怀疑都不会开心,周芳白了眼顾廷森,她一个农民,不想当官不想攀关系,可没必要捧着顾廷森。
于是,顾廷森收到了人生中第一个大喇喇、毫不掩饰的白眼。
周芳道:“福团,有人找你。”
说完,周芳就进去睡觉去了。
福团迈着小胳膊小腿出来,白嫩圆润的脸在夜风里一抬,见到顾廷森,小手指忍不住搅啊搅,不知道为什么,福团一见这个哥哥,就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顾廷森也看着福团:“福团。”他的声音放轻,让福团不好意思地把头低下去。
顾廷森不想在别人门口说话,把福团叫出去,两人很快熟悉起来,顾廷森很快就把福团被收养的事弄个一清二楚。
顾廷森果然非常心痛,在他看来,福团这么的善良,怎么会遭遇这些事?顾廷森护短地问:“福团,有没有人欺负你?!”
福团委屈落寞地低头,玩着自己的手指:“没、没有。”
顾廷森循循善诱:“福团,你之前说你在去年春花家前,还有哥哥姐姐,那里的哥哥姐姐对你好吗?”
福团都快把衣服给搅烂了,支支吾吾地说:“都……起初深哥哥对我挺好的,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对我也不好了,枫姐姐一直不太喜欢我,可能是福团和她没有缘分。”
“楚枫?”顾廷森记得梦里这个名字。
福团微微愣住,不知道顾廷森怎么知道楚枫,她咬着唇瓣:“你怎么知道枫姐姐叫什么?”
顾廷森笑了笑:“你刚才不是说我是你的哥哥吗?哥哥自然什么都知道。”顾廷森牵起福团的手,“以后有哥哥在,不会叫任何一个人欺负你!”
顾廷森心中的福团,那就是一个受欺负却善良的福团子。
顾廷森和福团走啊走,顺着路走到三岔路口,楚枫家就在三岔路口的斜上方。这时候,楚枫家也还没睡。她们补完房顶,又把白佳慧、三妮接过来。
白佳慧三妮分了家还能待在年春花家的原因,就是白佳慧当初帮着修房子、补房子,那房子确实有白佳慧的一份苦工。可房子垮了,白佳慧总不能再跟着年春花一家投奔亲戚吧?
说分家那就是真的分家,不可能气节她占了,苦她半点不受。分家就是会有许多不便利,白佳慧看得清清楚楚,也早就做好了吃苦的准备。
经历了一天的风波,现在白佳慧、陈容芳反而没什么睡意,楚枫楚深还有三妮也不太想睡,几人坐在屋门口聊天。
谈话的声音刚好能被风吹到三岔路口,在夜晚显得格外清晰,正好能被顾廷森、福团听到。
白佳慧坐在小板凳上,把衣服拢紧,又给三个孩子理了理衣服,才苦口婆心道:“三妮,小枫,最近这段时间我们都太忙了,没怎么和你们说话,但你们始终要记得,妈妈永远是最爱你们的。”
她的眼睛有些红,脸上每一根皱纹都诉说着凄楚。
楚枫心知肚明,白佳慧这是想起了楚学文和楚学武,才伤感得有此话。
白佳慧擦干净眼泪,不想把气氛搞得那么僵硬,连忙转了个话题:“我是要说,你们身为女孩子,在咱们乡下,女孩子和男孩子不同,乡下这边的风俗就是有这点不好,男的惹出了事,叫做风流。女孩儿却不一样,要被人戳脊梁骨。”
楚枫和三妮若有所思点头。
白佳慧说着今天发生的事,作为母亲、作为婶婶,她必须拿事例出来教自己的孩子:“今天那个福团,因为给大壮帕子,大壮不接,就嚎啕大哭。她之前对小深也是这样……“白佳慧摇了摇头,”你们奶奶是个脑壳木、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人,根本不会说福团的不是,但你们要知道,福团的那种行为是错误的。”
“她这些行为举动,都不合时宜,现在小还好,如果以后长大,还是这个性子,其余人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得出来。长大了些,那些男孩儿更不像是小时候这样单纯,想着能占一点便宜是一点,女孩不理他们他们尚且会跑来死缠烂打,更别提女孩儿主动找他们饶舌,女生处在这种情况下,就很危险了。”
白佳慧说了一堆自尊自爱的话,教导两个女孩儿。
年春花捧着福团,福团的一切都是对的,白佳慧只担心孩子们没有分辨能力,见福团那样也能被夸赞,就以为那种事是对的。
至于白佳慧为什么知道这件事,原来,在那件事发生后,白佳慧已经洗完衣服,提着桶回去,可她在外边隔着光,见到楚学文、楚学武两个人打大壮,那颗心就伤到了底。
当初白佳慧分家,年春花给了白佳慧多少气受,可楚家兄弟就像是看不见,因为一个福团,倒是生出了和人打架的心思和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