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楚朵呢?穿的都是亲戚家的女孩儿不要了的旧衣裳。起初蔡顺英还气不过,会替楚朵说话,可后来,也许是蔡顺英也被压榨得太厉害,她的心彻底荒芜下去,唯一的绿色就给了自己儿子和丈夫,甚至会怪楚朵哭哭啼啼让她丢脸。
她也不会把这些衣裳改得适合楚朵的尺寸,就让她这么穿着。
楚枫认出楚朵,没有露出一点同情或者悲悯的色,色自若地迎上去:“楚梨、楚朵、大壮,你们三个怎么一起来了?”
她自然而然亲亲热热地把毽子递给楚朵,又牵了牵楚梨的手。
楚朵捏着这个有大公鸡尾巴毛的、漂亮的毽子,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其实不会踢毽子。
但是,楚枫这样的举动,让楚朵感觉到这个团体并不排斥自己,没人拿自己当空气,一颗心悄悄定了定。
楚枫冲她温柔地微笑,今天怯懦的楚朵,何尝不是过去怯懦的楚梨、楚枫、楚深呢?
人的性格是先天加后天养成的,但是,年春花家那个动辄夸赞别人的福气、打压别的孩子没福的家风,就会害得小孩子越变越胆小。
楚梨则说:“我刚才过来的时候碰见楚朵和大壮,就和他们一块儿过来了。”
大壮得意的一叉手:“要不是我带朵妹跑出来,朵妹现在还在家里洗带粪的衣服呢。”
他不说这句话还好,一说这句话,楚朵忧郁的眼便微微黯淡下去,她捏了捏毽子,有些不舍,却还是道:“我、我还是回去吧,我怕奶奶骂我。”
楚朵没有安全感。
她有些想走,楚枫则拉住她,笑着说:“她今天看见福团被淋了粪,自己身上也沾了点儿,现在正是心情不好的时候,你要是现在回去,会撞在她的气头上。”
楚朵有些局促,她的手冰冰凉凉,楚枫的手温暖、常年割猪草让楚枫的手上有细细的薄茧,摸着很舒服。
楚梨也跟着帮腔点头:“就是,她那个性格,哪天不骂咱们了?咱们玩儿高兴了再回去。”
本来就是,今天孩子们都在玩儿,福团更是一早就出来玩儿玻璃珠子,凭什么让楚朵一个人在家?
大壮也连忙搭话:“朵妹,你别怕,是哥哥带你出来玩儿的,到时候奶奶和妈要说什么,哥替你担着。”大壮皮得跟个猴儿一样,压根不怕年春花和蔡顺英。
楚朵有些犹豫,她就像一只小小的蚌,经历了太多风霜雪雨的侵袭,轻易不敢张开壳子。
壳子里的肉太软,她生怕再度受到伤害。
但是,再谨慎、再害怕也还是个孩子,楚枫从楚朵手里拿过毽子,在脚尖上一踢,毽子在空中一跃,就像轻盈的鸟儿飞上枝头,毽子上色彩斑斓的毛也在空中时散开,七彩嫣然,美不胜收,毽子踢到楚深那边,楚深再接力,将毽子踢给楚朵。
楚朵看着飞来的毽子,有些害怕,又被吸引了眼。
楚深说:“朵妹,别怕,踢给谁都行。”
楚朵非常紧张,她无声捏紧拳,深吸一口气,不想把毽子踢砸了——楚朵没怎么接受别人的好意,所以,她很珍惜。
啪嗒一声,天不遂人愿,没踢过毽子的楚朵不小心踢错了,毽子像闪了翅膀的飞鸟,萎靡地掉落在地。
“对不起,我——”
楚枫笑吟吟地将毽子捡起来:“最开始我学踢毽子的时候,压根碰不到毽子,没事儿,我们再来。”楚梨也鼓励她:“我最开始踢毽子时,太过用力,一下把毽子踢到房顶上了。”
大家都忍俊不禁起来。
蓝天碧影,冷风白云,几个小孩儿就在树边,在烟火喧闹的旁边,听着不远处队员们热热闹闹叫传菜、叫帮忙的声音,听着风从树林里来,挽着纱一般拂在每个人的脸上,乡野闲趣和烟火人家,体现在每个人的吆喝上、每张笑脸上。
几只小黄狗夹着尾巴穿梭在人群中,找一些吃的。
游戏能增进小孩子的感情,楚朵身上微微出汗,手也没有起初那么冰凉。但她做的家务活儿虽多,但家务活这种东西,做过的都知道,并不会提升体力,只会让腰背酸痛。
楚朵的体力并不算太好,踢了几圈后就歇下来,坐在条凳上气喘吁吁。
不多会儿,楚枫也来了,她见楚朵仰天看着天上的白云,坐在她旁边,轻轻地问:“你在看什么?”
楚朵下意识回答:“我在看天上的云,以前我难受的时候,我就在心里默默想,把忧愁写送给云,云散了,忧愁也就散了。我很少出门,但是,我总能看到很多云。”
楚枫心里一动,她记得曾经楚朵的经历是失足落水,记忆里的楚朵也总是一副胆小、死气沉沉、畏缩的模样,但现在时间还没发展到那么远,楚朵的身上只有清透的忧郁。
哪儿能不忧郁呢?世人总说女孩儿多思多敏感,可是,楚朵生活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加上被年春花耳提面命着自己没有福气,自己是贱命,每日都被打压着,哪怕是鲁智深从小生活在这种环境里也会变得忧郁敏感。
楚枫有些担心楚朵是抑郁前兆,但幸好,她现在从楚朵眼里看到的只有浅浅的忧郁,没有蒙上灰暗的死志。
楚朵没上过学,念的话已经有了些诗人的感觉,这也是楚朵的天赋。
楚枫静静听楚朵说话,楚朵说着说着,反应过来,充满歉意且卑微地说:“我说的话有些怪,我……”
楚枫眼眸明亮,清和如月又带着坚定:“不怪,我觉得你说的话很好,就像诗歌一样。至于那些有可能说你怪的人?我听学校的老师说了一句,夏虫不语于冰,我觉得老师说得很对。”
楚朵眼睛微微一亮:“你不觉得我怪?”
“这有什么怪的?我、楚梨还有我哥哥经常去学校偷听老师讲课,写诗可是需要天赋的,你要是上了学,语文老师肯定非常喜欢你。”
楚朵下意识露出憧憬的目光,却又觉得那是遥远的事情,她红着脸:“你能喜欢我,就已经是我最高兴的事情。”
谢谢你的石榴,她在心里说。
楚朵想到那天她被塞了个畸形小地瓜的时候,她捧着畸形的小地瓜,被蔡顺英骂着发泄情绪,那时她根本看不到前路,是楚枫和楚深的石榴,让她在之后无数次委屈中能抱着一点点光撑下来。
人言,勿以善小而不为便是如此。
楚朵贫穷、瘦弱、被重男轻女,一般来说这样的女孩儿还能做梦,梦想以后考得远远的,可年春花口口声声她们没福,倒是把最后一点光也给抹除。幸好,楚枫楚深又递了新的光进来。
一颗石榴就有这么大的威力,楚深就像炽热的太阳,楚枫则像柔和的月亮,再加上楚梨、大壮,她们刚柔并济,有坚定不移的意志力,这种意志力能够冲破眼前的一切难关,让黑暗变为黎明。
在楚枫、楚梨和楚朵等人一起踢毽子、一群曾经受过伤的幼兽挤在一起相互治愈心灵时,年春花和福团也已经洗好了身上的脏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