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见了自己竟转身欲走,吴娇娇难免羞愤,忍不住板起脸, 牙尖嘴利道:“你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见了我便逃?”
沈澜不愿得罪房东女儿, 只笑道:“我方才不曾看见你,只是想起出门没带钱,正欲回家去,哪里就是逃跑了?”
吴娇娇只冷哼一声道:“真不是要逃?”
她生得俏,刁蛮起来也颇为可爱,沈澜便好生哄她:“自然不会骗你。”
“好!”吴娇娇昂起头,娇声道:“你若胡说,只管叫巡抚将你斩了去!”
巡抚?
沈澜一怔,脸色略略发白。只是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难免多思多虑,只听个巡抚二字便想到裴慎,当真是草木皆兵。
她定了定心,笑问道:“什么巡抚?”吴娇娇不是官宦人家出身,怎会张口闭口巡抚?
吴娇娇哼了一声,只觉此人竟是个聪明面孔笨肚肠,还不如自己聪明呢!
她昂起头,笑道:“我阿哥回来告诉我的,只说茶馆里说书先生现如今不说什么岳武穆了,改说俺答败走山西,巡抚受赏京都。”
山西,巡抚。
这两个词凑在一起,直叫沈澜心中发颤。
她掐了掐自己掌心,勉强镇定道:“哪个茶馆编出来的戏文,胡诌扯上巡抚,也不怕被定罪?”
吴娇娇吃吃笑起来:“哪里就要定罪了!那说书先生动不动便说宰相的千金,皇帝的女儿,那皇帝宰相要将说书的都抓起来不成?!”
沈澜苦笑,这吴娇娇听不出重点,无奈,她只好直白问道:“是在哪家茶馆里?我闲来无事,也去坐坐。”
吴娇娇张口便道:“万春茶馆呀,那说书先生昨日才开始说的。”
昨日才开始说的?怪不得沈澜前些日子都不曾听闻。想来是刚刚编出戏文来。
沈澜心急如焚,一得到答案便想走,偏偏吴娇娇还在痴缠,沈澜寒暄了几句,终于甩掉了吴娇娇,直奔万春茶馆而去。
一入茶馆,只随意点了壶万春银叶。沈澜跟着裴慎,也算久经富贵,一尝便知道这壶万春银叶,不过是普通野茶。想来是那店家假托贡品之名,挣些银钱罢了。
就在她脑中胡思乱想之时,台上的瞎先生醒目一拍,张口便唱道:“胡儿铁骑豺狼寇,烧杀掳掠不罢休。”
“一声边报如雷霆,愁云似怖罩燕京。”
“原是那俺答百万大军下燕京,直激得满朝文武慌张难定。”
台下看客俱是精一振,这瞎先生只一亮嗓,便得了一声好彩。
沈澜饮了口茶水定,只听那瞎先生继续唱道:“武将魂难定,文臣魄也昏,唯一个书生挂帅印,退贼兵。”
“诸位道那白面书生是谁?”瞎先生一记醒木拍下,众人均竖起耳朵,只听她道:“且容奴歇息一二。”
沈澜一口气噎在喉咙口,不上不下,她从袖中掏出十文钱,正要扔上台,却早已有心急的茶客扔了铜钱上去。
“爷赏你!快唱!快唱!”
“茶博士呢!快给先生上一盏万春银叶润润喉!”
“接赏!快唱呀!”
一时间,铜钱如雨,落地纷纷。
那瞎先生眼睛看不见,耳朵却灵,只在心中算了算这铜钱量,便心满意足地啜了口茶水,继续唱道:“书生本是跨马游街状元郎,进士及第好文章,赴任山西巡抚心不慌,出宣府斥退那黄河浪,抖银枪斩贼寇在当场。”
“好!”
“当赏当赏!”
台下一片叫好声,一时间又是铜钱纷纷落地。
沈澜此刻已是心大震,状元,山西,巡抚,这三个条件加起来还能有谁呢?
裴慎竟已击败了鞑子。
那瞎先生得了赏钱,越发来劲儿,只开了嗓子唱道:“一弯月儿照九州,击胡虏,拒贼寇,直杀得九边血染流。”
“捷报传至燕京府,巡抚解去皇帝忧,痛饮庆功酒,献俘前门楼,银枪上人头血淋淋挂,囚车里鞑靼……”
此后那瞎先生唱什么,沈澜已不知道了。
她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裴慎回京了。
然而此刻,裴慎并未在京都,他向陛下告假,只说要代父回南京祭祖,人却已在漕船之上。
江南乃财货赋税重地,年年自湖广、吴中等地压解进京的漕粮高达百万石。
故而运河之上,黄船、漕船月月都有,且因是官船,运河关卡畅通无阻,甚至可以昼夜行船,从京都途经沧州、扬州,直至苏州,只需半月功夫即可。
裴慎便搭了漕船,直往苏州而去。
此时已是八月十五,中秋月半,他不与家人团圆,却在水路上奔波劳碌,思及此处,裴慎只冷冷一笑。
漕船上自然有个锦衣卫随侍左右,见裴慎心情不好,便取了月饼来。
“大人且尝尝,”锦衣卫管档千户潭英取了个嫦娥奔月的椒盐素油五仁月饼来分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