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愁张了张口,一时无言。
“看看他们罢,将心比心,真心换了真心,”谢紫殷收回目光,语气几分怅然,“而我呢。”
用尽了真心。
只换来渭梁河边冰冷刺骨的九剑。
他再也不想跌进去一次。
河水太冷太冷。也许跌身入鬼门关,也不会比那河水更冷。
换出去的真心已经死了。
谢紫殷也早就死了。
梁尺涧到底还是被人迎进了相府。
在前引路的侍女他不曾见过,跟着人饶了好长一段路,才堪堪望见凉亭的飞檐,在飘落的雪色里看到那个一身玄衣的人影。
梁尺涧走到凉亭前,躬身施礼:“……下官梁尺涧,见过谢相大人。”
谢紫殷道:“梁大人免礼,坐罢。”
他袖中还拢着手炉,白绒领子的披风裹在身上,衬得他眉间朱砂幽深。
“梁大人在本相府前站了一个时辰,如此盛情,本相实在难以招架。不知梁大人意欲何为?”
梁尺涧没有坐下,眼睛定定看向谢紫殷,片刻后道:“下官想问相爷一个问题。”
谢紫殷抬起眼帘看他。
“什么问题?”语声虽淡,却无不悦。
梁尺涧道:“相爷觉得自己动用权势威迫霍大人,是对的吗?”
问得好生大胆。
在旁侍候的解愁眼珠一颤,慌忙将头埋得更低。
“……梁大人原来是想问这个。”谢紫殷好似真的不知道他会问出这句话一般,语调里带着几分恍然。
谢紫殷道:“可是本相已经将事情做了。那是对是错,自然也就不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而非这一桩事的过程。”
“霍大人从未犯错。”
“哦?”
“从高中状元起,霍大人在政事上不仅无过,还有功。谢相大人……他是陛下才提拔的刑部尚书,你动用这么多权势人脉打压他,就不怕世人说你越俎代庖,强权压迫吗。”
“就算现在朝中诸多官员都向着谢相大人说话,可难道在他们的心里,不会觉得相爷太过滥权吗?陛下信任相爷,让您坐在这位置上,为的不是让相爷以权谋私,您这样做,又怎么对得起陛下?”
梁尺涧字字句句脱口而出,铿锵有力,毫无退缩。
解愁惊讶不已,频频看向他。
而那张向来温和的面目头一回露出这样的锋芒,锐利,坚决,让谢紫殷瞬息间,看到了许多贤臣良将才会有的风采。
谢紫殷若是个奸佞权臣,怕是要因他这番忠心义胆之言恼羞成怒,治罪于他。
但梁尺涧就是笃定着——谢紫殷不会这样。
他赌对了。
他的一番话没有惹来谢紫殷不快,反倒让这始终色淡淡的丞相难得露出个笑来。
谢紫殷含笑道:“梁大人今日……可真是让本相刮目相看。”
……静默无声的牢狱。
霍皖衣又做了个梦。
他好似回到还在天牢中的时候,整夜做着那些噩梦,被那些冤死的、恨他的、信过他、因他而死的亡魂纠缠不休。
以前在梦中他丝毫不惧,甚至一笑置之,无所谓那些亡魂是否痛苦。
唯独这次的梦里,他梦到了四年前的谢紫殷。
衬在桃花里的容颜俊美无双,一如初见。正是他们年少时候情意最浓的时候。
直到梦境陡然变化。
他看到谢紫殷幽深的眼睛,近在咫尺。可他心口发冷。
他被一剑刺穿了身体。
那是在渭梁河边,下着好大的雪,谢紫殷面无表情地抽出剑,将他推入无底的河水里。
冷得刺骨。
冷得他睁大眼睛,也只能看到沉沉的黑暗,渐渐的,他再也看不清谢紫殷的脸。
他从不后悔的。霍皖衣想。
可是在梦里的河水,竟能这般的冷,冷到他满面是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