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皖衣坐在卧室的圆木桌旁,犯困般揉了揉眉心。
他无多少时间清闲度日。
等梁尺涧挡下所有前去巴结讨好的官员同僚,接下来他再如何避开,也会无法避开。
实则霍皖衣这段时日并非没有遇到前来示好的官员。
只是他们不敢直言,更无底气强迫他点头,皆是旁敲侧击,委婉问询。
哪怕明知霍皖衣在闪烁其词,找着理由打发他们,他们也还是要欣然笑纳,言说一句“是某唐突了”。
与这些人打交道算不得什么。
这类人各自都有自己的担忧,亦有几分野心,但这些担忧、野心,都不足以支撑他们对前途无量的状元死缠烂打——哪怕是示好,他们也不敢做得十分明显。
霍皖衣轻笑两声。
夜色笼罩之下,相府灯火通明,却死寂孤冷,宛似立于闹市中的一座孤岛。
谢紫殷靠坐在书房的案桌前,指间把玩着一枚成色透亮的绿珠。
解愁拿着茶壶侍立在侧,低垂着眉眼。
“……此事便是如此。”那日曾冒雨来传话的人正躬身站立,鬓边微湿,身躯起伏,好似紧张至极。
屋中熏香味浓,绿珠在指间反复转动,须臾,谢紫殷的声音响起。
“邹承晖还是死得太早,”他道,“若是交到我手上的时日再长一些……我会抓出更多的把柄。”
听起来夸夸其谈的语句,唯有谢紫殷说出口来,合情合理,无可指摘质疑。
那人将身躯弯得更低。
谢紫殷握住绿珠,轻笑道:“这位青珠儿倒是有趣……本相可听说,梁尺涧予他有大恩,曾救过他的性命——怎么,”他说这两字时笑音更深,“如今的世道不仅不知恩图报,还要恩将仇报了么?”
“纵然是本相这样的人,”谢紫殷语气平淡下来,“面对陶公子这个救命恩人,也还是要给三分薄面的。”
只是三分薄面明显不够让陶公子满意而已。
解愁沉默着为他添了一碗新茶。
那人道:“……相爷的意思是?”
“意思?”
谢紫殷道:“本相喜欢清高的人,更喜欢自命清高的人……既然这位青珠儿想好了自己的路,非要在一条道上走到死,那本相就帮他一把,让他在这条道上一直走下去……”
“就算累了、倦了……哪怕腿也断了,爬也要一直爬下去。”
这番话语里并无什么杀机狠意,轻巧至极。
可偏偏就是这种‘轻巧’,令人汗毛直立,如芒在背般惊惧。
那人心脏猛跳,慌忙接道:“……是,属下领命,属下先行告退。”
人影匆匆而去。
夜色迷迷,谢紫殷饮了口新茶,忽而道:“你说怎么会有人和我一样呢。”
他未曾指名道姓,也没说究竟在问谁。
然而左右无人,只剩下解愁侍立在侧,这句近似叹息的询问,便只能解愁来应答。
“他和相爷不一样。”
“哦?哪里不一样?”
“相爷要走的路和他要走的路,是完全不同的两条路。”
“可我们很像,”谢紫殷道,“解愁,你难道不觉得么?”
解愁依旧垂着眼帘:“奴婢以前不曾见过相爷是什么样子,奴婢如今见到的相爷,却是与他毫不相似的。”
谢紫殷道:“哪里没有相似?烂掉的心是一样的。”
解愁道:“就算心烂掉了,相爷还知道自己的心烂了,他却不知道。”
她话音将将落下,谢紫殷便笑出声来。
伴着绿珠烧灼在烛火里的轻微声响,谢紫殷低声道:“你对本相知道得越多,胆子却也越大了。”
解愁取出手帕擦去滴落的蜡油,她借着这个动作看了眼谢紫殷的情。
然后她说:“因为奴婢知道除了夫人的事情,没有任何事能让相爷生气。”
谢紫殷道:“你说得很对,可殊不知,知道得越多……反而死得越快。”
他好似在警告什么,解愁却不闪不避与他对视。
“如果这句话放在以前,奴婢一定会怕,”解愁嗓音还是有些颤抖,然而她掷地有声——“但是现在,奴婢已经知道了相爷的打算,那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谢紫殷笑道:“不怕本相为了保存秘密灭口?”
解愁道:“怕,但现在怕也为时已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