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皖衣数不清了。
在这句听过无数次的话语之后,霍皖衣离去的脚步顿了顿,他微笑着说:“是么,多你一个也不多。”
自此以后,他们再也没有说过话。
哪怕是在路上碰了面,也只会如见一个陌生人般擦肩而过。
他们谁也没有料到,再相见,再能开口相谈时候,竟是在漫天的大火里,他们今生会晤的最后一面。
……
秋阳高挂,早朝却还迟迟未散。
张其然莫名身死,朝堂上的各位官员本就划分几派各执一词,如今大试结束,将要再行殿试,便又有人在朝堂上旧事重提,请陛下做个决断。
另一边又有官员上奏,言称张其然的儿子跪在皇宫门前,声声泣血,言称自己的父亲是蒙冤受害,闹得人尽皆知,非要讨个公道。
叶征高坐龙椅,垂眸看着阶下群臣,末了,目光落在了刘冠蕴身上。
画舫上筝曲悠悠,暗香浮动。
高瑜左拥右抱揽着妩媚女子在怀,情无比惬意。
他就着端来的酒杯一口饮尽,哼笑道:“这世上确实没有用钱摆不平的事情。也没有用权做不到的事情。”
坐在他下方的年轻道士色寡淡,眉眼清冷,闻言道:“施主超脱不去生死。”
高瑜不置可否:“你们道教不是不讲来世,只求今生?”
“明性悟道,是谓我真。”
“玉生道长颇爱讲些道道的怪言怪语,”高瑜随便在一侧的女子脸上亲了口,敞着衣襟,模样十分不正,“但你讲再多,也还是改变不了本王的想法。”
纵然他这样放浪形骸,玉生道长的情还是不为所动:“贫道字字句句,为的是求真悟道,本心澄明。施主听与不听,信与不信,皆不在此范围中。”
高瑜道:“呵呵……本王就是欣赏玉生道长这一点儿,装得清高,其实只是还未遇到让道长动心的事物。等真的遇到了,什么求真悟道,什么本心澄明,都变成了笑话。人嘛……满足自己的欲望才是上道。”
“凡人欲望,是人之常情。”
“那道长说说,世上可有天意?”
“信则有,不信则无。”
高瑜又是几声笑:“这话从一个道士的嘴里说出来,倒是更古怪了。不过就算这世上有天意,那天意也该擦亮眼睛,站在本王这一边。”
“本王是命中注定的皇帝。”高瑜攥手成拳,沉声道,“本王会得到一切。”
晴光正好。
纵然只是在茶楼见面,梁尺涧也未忘规矩,赠来一支毛笔。
“梁某两袖空空,实在是送不出贵重的,”梁尺涧含笑道,“还望霍兄不要嫌弃。”
霍皖衣拿起毛笔端详片刻道:“梁兄所赠,哪怕只是一根青草,那也是重礼。”
“哈……千里送鸿毛,礼轻情意重,话虽如此,可我与霍兄相隔却没有千里之遥,送青草也能算作重礼?”
霍皖衣道:“礼物不在贵重,心意到了就行。”
梁尺涧轻笑一声:“若我早些时日与霍兄结识,那前些时候遇见的烦心事便都不会有了。”
“梁兄实在抬举我了,”霍皖衣将毛笔放好,“与我做朋友的人,十个里有八个会后悔。”
“那不是还有两个。”
“还有两个……一死一疯。”
他说话时的情实在认真,梁尺涧怔愣一瞬,失笑道:“霍兄可把我给唬住了。”
“听梁兄的口气,也不见多害怕。”霍皖衣道。
梁尺涧道:“也许是因为比起人言,我更相信我自己所了解的。哪怕我亲眼见到霍兄在我面前杀人作恶,我也不会就此以为霍兄便是这样的人。”
霍皖衣的身形微不可查地一顿。
他状似随意地问:“梁兄就一点儿也不怕自己了解到的反倒是假的?”
“真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愿意相信什么,什么才会是真的。”梁尺涧如此回答。
斜阳影顾而至,霍皖衣的侧脸镀了层光,让人分辨不清情。
“我曾经或许有个朋友,”霍皖衣道,“只是他太天真,错信了我。”
然而梁尺涧只说:“人一生不可能永远都不错信于人。”
霍皖衣眨了眨眼:“梁兄说得不无道理。”
他们正自说着,忽听得一声巨响,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打翻在地。
还不等人反应,房门便被猛地撞开,一道人影从屋外被推了进来倒在桌前,长长的额发遮住那双眼睛,只露出白皙的下颌。
“你这个妖道!妖言惑众!老子在这里好好吃着茶,求你给老子算卦了吗?!”推他进来的人壮实高大色阴沉,仔细看去,眼睛里还藏着几分慌乱。
他在这里怒吼发狠,茶楼的掌柜和小二连忙前来安抚,一人扶起倒在桌前的道士,一人拉住壮汉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