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只是他给她求,还能说是亲情使然,可若是由女子赠予男子,意味便大有不同了。
阿妩敛了弯弯的笑眼,搪塞道:“这时节,去大相国寺的人想来不少,进香已要费些功夫,平安符便算了罢。”
裴寂不答,只是耷拉着眉眼,无声替她梳头,修长十指灵活得很,很快便梳好了个未出阁的少女发式。
从前二人都还年少时,他便喜欢趁她睡着时将那一头云发散开,又照着模样编起来,玩头发玩得不亦乐乎。初时编得极丑,常挨阿妩的骂,后来渐渐熟练,倒也编得瞧不出端倪,没想到一别经年,竟未曾手生。
阿妩见状,忙指着妆奁内一支玉兰簪道:“皇叔,簪这个。”
裴寂轻飘飘掠过去一眼,阴霾的眉眼总算散开些云气,明朗了几分。
这簪子,还是当初他赠的,她倒也记得。
玉兰簪缓缓滑入墨发间,好似乌缎子上落的一点雪,莹然有光。
“今日不去大相国寺。”
他忽然道。
阿妩扶着簪子,闻言转过头,疑道:“为何?”
裴寂替她撩开一点凌乱的额发,垂眸道:“不灵。”
“皇叔求过?”
她追问道。
裴寂默然,极轻地点了下头。
阿妩又探究道:“求的什么?”
这话他没答,只是扶着她的肩膀,将人转回镜前,拿梳子将垂落披帛间的几绺发认真梳了梳,色晦暗不明。
这便是不愿说了。
阿妩不再追问,见他搁了梳子,又拾起螺子黛,深深浅浅画上眉,又沾了唇脂,漫点檀唇。
再看镜中人,两弯却月眉,一点淡红色樱唇,俨然与未及笄时的模样极为相近,只是眉眼间添了些沉静,更压得住浮华。
“好看。”
他立在她身后,唇边噙着笑意,淡声赞了句。
琉璃窗碧中透白,枝头云雀声此起彼落,阿妩于镜中回视他,只觉这一眼长似破晓,无数翻滚的霞色自其间缓缓烧来。
天河尽,晓妆成。
二人披着些许熹微晨光,乘马车出了平京城。车程并不短,得见山寺轮廓时,天色已然大白。
数声鸟鸣,自远天而来,又飞掠过青峰,隐入群山之间。
阿妩放下小窗帘子,看向正闭目养的裴寂,轻声问道:“怎么来了鹿鸣寺?”
裴寂睁开眼,点了点头,问:“来过?”
鹿鸣寺多庇佑姻缘,言下之意是——她来作甚?
阿妩摇摇头:“是头一回来,只是从前听宫人说过,鹿鸣寺坐落于深山之内,去城数十里,僻静少香火,景致应当是极好的,只是山路崎岖,才没什么人来。”
听罢这一番解释,裴寂疑云消散,微微颔首,重又闭上眼,极倦的样子。
阿妩悄悄打量着他眼下那两抹淡淡青痕,不禁有些忧心。
他这样,待会儿睡得叫不起来可怎么好?
得到山脚下,马车难行入内,就在此间停下。
驾车的亲军侍卫道:“殿下、王爷,山路崎岖,须得步行了。”
裴寂睡得倒是不沉,闻声便睁了眼,下车掀开帘子,伸手将阿妩扶了下来。
侍卫恭敬道:“属下先去系马,再回此处等候。”
说罢,一径掉转笼头,鞭马离去。
天光初盛,山脚下,秋阳丛丛簇簇地散着,却因四面青峰作屏,在山中布下翠盖浓荫,落进小径里,也只剩下冷如水的一线光。
裴寂不知何时手中已经多了一件粉白披风,轻轻抖了下,便裹到了阿妩身上,又将带子系个双飞结,上下打量一番,色颇为满意。
阿妩正要开口道谢,却见他叹口气,转身掀袍半蹲下,偏过头,半边侧脸在光下洁泽如玉,唇角蓦然一弯——
“上来吧,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