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红英见状,只以为她少女知羞,并未做他想。
“这一千两银票,姑姑还是收下吧,也算是裴家的一点儿心意,总不能让姑父白跑一趟,这请人喝酒吃茶,来回马车,哪个不要银子,既是父亲得了实惠,也该出点本钱才是,万没有让姑父舍了脸面还赔本的道理,再说,眼下吏部去年的考核评定应该快下来了,姑父差事当得不差,说不定能有前进一步的机会,拿这些银子或许会有用处呢。”
裴红英最后还是收下了银票,也许正如裴歆所言,银子嘛,总会有用武之地。
接下来,裴红英又问了裴歆一些日常琐事,听她所言,不像是受了委屈的样子,这才放下心来,眼看着午时将至,便叫来丫鬟紫菊,“你去前院问问,事情忙完没有,快到午膳时分了,再去书斋请公子过来用饭。”
“是。”紫菊依言退了出去,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回来,只道前院有客人,公子方才有事出门,还未回来。
于是午膳桌上只有裴歆和姑姑两人,倒也吃的尽兴。
吃过午饭,又坐了一会儿,听前院的消息,客人快走了,裴歆便告别姑姑,由丫鬟紫菊领路往前院书房走去。
她得亲自去和姑父见一面,为父亲一事,总不好让姑姑夹在中间周旋,姑姑虽然姓裴,但到底是赵家媳。
赵府的地方不大,很快就到了,书房外候着的小厮拦下了裴歆和紫菊,说里面的人还没走,让稍等片刻。
“不是说快走了嘛?”紫菊一听这话就有些挂不住脸,消息是她来前院打听的,说是里头的客人都起身告辞了,这来回一趟的功夫,竟还没离开。
那小厮便是传出这消息的人,当下色尴尬起来,低声告饶,“对不住对不住,紫菊姐姐别气,陆公子原本要离开的,可方才刚出了门,就被大人给叫回去了,所以现下还未曾离开,不过也快了。”说罢还回头看了一眼。
紫菊虽然有些气恼,但也没什么办法,只能跟裴歆抱歉一声。
裴歆此刻的心思都在小厮一句“陆公子”身上,倒并不在意这些。陆公子,难道是陆家的人,还是自己风声鹤唳?姑父与陆家应该并无…不对,她忽然想起了一个人,原是表哥的同窗,与陆明修同宗,于永历十八年死于滨江剿匪一役,那年,年仅二十,正是弱冠之年。
陆瑾沉!她不知为何想起了这个名字。
“嗯?”
耳边传来男子低沉温和的应答声,忽然响起,吓了裴歆一跳。冷不丁抬眸,一抹白衣,仅在一步之外。
长身玉立,容颜俊秀,整个人挺拔的让她想到深山空谷里的一棵青竹,傲然而独立,迎风而自持。
果然是陆瑾沉!上辈子她与人只有过几面之缘,多在陆家家宴上,并不熟识,只听人提起,他是陆家三房长子,其父庶出,生母是陆老太爷从青楼买下的清倌人,生的貌美,但出身卑贱,连带着陆三爷在陆家的身份也尴尬,陆瑾沉亦是如此,所以他年少便在外求学,不常就在家中。
裴歆记得表哥说过,若论才学,陆瑾沉是不输陆明修的,只是身份不同,陆明修能得陆家诸多助力,年少成名,美名远扬,而陆瑾沉只能靠自己,去博出一片天地来。
“陆公子!”
“你认识我?”陆瑾沉有些怪,在此之前,他从来未见过眼前的姑娘,只听说过三哥有个未过门的妻子,姓裴,是司仓主事裴显长女,也是赵先生的侄女,方才在书房听小厮来报,才知人今日上门,就在后宅之中,想来之前在门口见到的马车应该就是裴家的了。
他记忆很好,想来这应该两人的第一次见面才对,谁知刚一出来,就听屋檐下站着的蓝衣少女,低声叫出了自己的名字。
这搁谁不迷糊呢?
眼看着他的色有异,裴歆眨了眨眼,反问道:“陆家七公子,陆瑾沉,不是吗?”
“是,但…”
“你是想问怎么知道是你的,很简单呀,你又不是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我在外面街上见过你,听路过的人提及,就知道了呀。”裴歆随意胡扯了几句。
陆瑾沉似乎有些不相信,但又找不出什么可质疑的地方,便沉默了。
裴歆怕他再问,说多了露馅,当即主动侧身让了路,“不好意思,陆公子请。”
这是明摆着送客的意思!
陆瑾沉见状也不纠结,拱手回了一句,“裴姑娘请”,便先行离开了。
…
书房内,赵淮之正在品一副画—前朝画师徐夫子的断桥流水图,意境深远,耐人寻味。
裴歆一进门就看见了,就挂在书房右侧的墙壁上,那儿原先有一副寒江红梅图,如今换成了这个。
“这画怎么在这儿?”疑问脱口而出,她不免诧异了。自己还给陆家的东西,竟然出现在姑父这里,这算什么意思?
她不明白,但姑父随即替她解惑道:“这是裴府一早让人送来的,应该是你那位继母的意思。”
“庞氏?她这是做什么?”
“这个…就得看这副画上一位主人的意思了。”
裴歆有点懵了,哪怕两世为人,她也不懂其中究竟出了什么岔子,上辈子陆家可没有这么处心积虑的送过画,陆家想和姑父搭话,靠自己就够了,靠自己…她忽然明悟,是不是陆家觉得她靠不住了,才会另图他法的。
看着眼前少女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恍然的模样,赵淮之抚了抚胡须,素来儒雅随和的脸上露出明显的笑意,“想通了?”
裴歆不确定,“姑父,其实我一直不大明白一件事,您能给我解惑吗?”
“什么事?”
“陆家,为什么一定要陆明修娶我呢?他是嫡次子,陆家又是百年世族,虽说历前朝之祸,以致当今陛下临政之后,一直都在打压世族,提拔寒门,但百年的根基摆在那儿,陆家这些年也陆陆续续有人出仕,只不过不像以前那么兴盛了而已,这样的情形下,陆家何必要借我的亲事,与姑父结交,我一直不明白其中的利益所在,祖父身前我也问过好几次,可是从未有回应,祖父老是敷衍我~”说到这儿,裴歆还是不甘心的撅了撅嘴。
这是她两辈子都没想清楚的事,趁这个机会,她想问清楚。
祖父曾说过是利益相交,到底是什么样的利益呢?她为此曾付出了婚姻,付出了真心,付出了生命,以及所有的痴心和妄想。
赵淮之听罢,叹了口气,久久不曾回应。
书房里就这样沉默许久,久到裴歆都以为得不到这个答案的时候,却听姑父开口道:“这件事,说来就复杂了,歆儿你只需记住两点,第一,老师于陆家家主有救命之恩,只是不便宣之于口,只好以亲事相报,承诺护你万全,第二,陆家虽还是名门望族,但一家之力都在嫡长子陆明涯身上,陆明修能得到的助力其实是有限的,所以才需要借助外力。有一句话你没说错,当今陛下一直在打压士族,提拔寒门子弟,若要靠科举入仕,陆明修十有八九是考不上的,任他才学斐然也是无用。”
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