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子一听是一百两银子,那双混沌不清的眸子顿时明亮了几分,然后里面透出贪婪之色,“你身上竟然有一百两银子?”
兰姑一看老头子的脸色,心瞬间寒了半截,一时间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老头子唯一的一点良心在听到那一百两后彻底泯灭了,见她沉默,又道:“你既然能挣得到一百两银子,还怕丢失的银子挣不回来?”
兰姑心中的委屈被愤怒代替,“这其中的九十多两银子是别人的,我只是替他保管着,是要还的。剩下的几两银子是我辛辛苦苦挣来的。现在一分的没了,你让我们母子两人如何过活?”
老头子只想把那银子占为己有,哪里管得着她们母子两人,他冷笑道:“那九十多两银子是你那姘头吧?他既然有这么多钱,你叫他再给就是了。我们父子都穷得连米都吃不起了,你这个当女儿当姐姐的,怎么如此自私,只顾自己快活享受,一点都不想着娘家人?”
兰姑真不知道他哪里的脸来指责她,这么多年来,他哪里把她当过女儿,只不过是一件可以买卖的物品,可以出力的牛马。要说他对她的好,兰姑一只手都数得清,要说他对她的不好,她是数都数不过来了。
这不是兰姑第一次听到老头子说这种话,但在李天宝偷了她所有的钱财后,他还能说出这种冷血的话来,他简直就不是人。兰姑气得浑身发冷打颤,已经不想再和他讲一丝一毫的亲情,“那是我的钱,不是你们的。不问自取,你们这叫偷!”
“都是一家人,怎么能叫偷!”老头子抻着脖子反驳道,脸上表情一点都看不到心虚。
兰姑又一次见识到老头子的无耻,不愿意再与他做无谓的争吵,她冷冷道:“我今天就在这等他回来。”说着就走了出去,直接坐在门槛上等。她要等到李天宝回来,让他把钱还给她。
老头子见她铁了心在坐在那等着李天宝归来,拿她没办法,就随她了。
兰姑呆呆地坐在门槛上等着,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到。她等了好几个时辰,等到了太阳偏西,李天宝依然没有归来。夕阳照在门槛上,照在她的身上,像是着了火,烧得她心里发慌。
老头子在屋里闷了许久,眼看着到了做晚饭的时候,他可不想留兰姑吃晚饭,便从屋里走出来,对着像一座泥塑木雕的兰姑说道:“你别等了,天宝今晚估计不会回来了。你不回去给那兔崽子煮晚饭么?”
老头子的话让陷入魔怔的兰姑瞬间清醒过来,她想到还在家里等她回去的崽崽,眼泪毫无预兆地流了下来。这眼泪也不知是因为懊悔,还是心酸,又或者两者皆有。
兰姑被那一百两银子冲昏了脑子,这会儿清醒过来,意识到钱再重要又怎么能比得过她的儿子重要。兰姑决定不等李天宝了,先回去给崽崽煮饭,等明天一早再过来找李天宝还钱。
兰姑走后,老头子大松一口气。只满心欢喜激动地等着李天宝回来,好叫他分钱。
兰姑赶回到家时,暮色已经笼罩了整个院子。一进院子,兰姑就看到霍钰坐在水井旁,动作生疏的洗着米。
听到院门打开的声音,霍钰抬起头,见到兰姑回来,他微怔了下,脸色闪过些许不自在,不过很快就恢复了从容,他拿着米站起身,道:“你回来了。”他从来没有煮过饭,但她一直没回来,小家伙一直嚷着饿,他也没可奈何。
听到霍钰的声音,崽崽从屋里冲了出来,扑进兰姑的怀中,撅着小嘴说道:“娘,叔叔说你去阿公家了,你怎么不带崽崽去?”
兰姑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唇角勉强扯出抹笑,“下次。”
霍钰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了压抑与疲惫,视线落在她的面上,那张脸很白,白得透着惨色。看来没能拿回钱。
兰姑放开崽崽,目光转向霍钰的方向,看了他一眼,并没有没说话,直接走过去接过他手中的米,洗了起来。
霍钰站在她身后,静静地看着她弯下腰肢去洗米,只觉她此刻的背影羸弱的让人心生怜惜……怜惜?不是愧疚?霍钰眉头轻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产生这样的想法,他戎马多年,早就练就一副铁石心肠,他从来不会去怜惜谁,而他见到比她惨的人多得是,心怎么就软成这种地步?霍钰恼自己莫名其妙,而后转身进了屋。
兰姑烧上火开始煮饭,又去菜圃里摘了把菜。今日兰姑没有买别的菜,厨房里也没有存货,今晚只能吃青菜。她浑身上下就只剩下一百文,明日要是拿不回钱,她们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得勒紧裤腰带过活。不过她该庆幸她今日才刚给吴氏叫绣品,早一点那一百文都要给李天宝偷去。
自从霍钰的手好了以后,他们三人就同桌吃饭了。兰姑是个爱说话的人,以往吃饭时,兰姑会找话和他说,霍钰吃饭时不喜欢说话,但也会配合她说上一两句话。今日饭桌上,兰姑异常的沉默。看崽崽吃得慢,她拿起崽崽的饭碗喂给他吃,三两下就喂完了。等霍钰吃完,便收拾碗筷拿出去洗。霍钰注意到她只吃了小半碗饭,一根菜都没碰。
这会儿晚霞还未完全散尽,院中还有点光线。霍钰靠坐在床上,他这方向刚好能看兰姑在水井边洗碗筷。听着那碗筷碰撞发出来的声音,霍钰心中隐隐升起一股烦躁,但又说不清楚因何而烦躁。
兰姑洗了碗筷,又抬水给崽崽洗澡……所有的事情都和平常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她很沉默,一直沉默。尽管崽崽总是说个不同,他还是莫名地觉得太过安静了。
自兰姑回来,直到入夜睡下那一刻,他们两人还没有说上一句话。霍钰早已习惯她主动和他说话,一旦她变得沉默,似乎不适应的只有他。
深夜,霍钰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始终难以入眠,心莫名地在躁动。他耳力极好,隔着墙壁听到女人隐隐的抽泣声,这令他心情愈发复杂烦躁。这一夜,霍钰几乎一宿未睡。
次日天才刚蒙蒙亮,兰姑就起来煮好了早饭。把菜炒好放一半在锅里热着。她自己并不吃,喂完崽崽就带着他出了门,往娘家的方向而去。
霍钰屋子的窗户开了半扇,晨曦照在水井上时,林卫悄然无息地出现在霍钰的屋中。
霍钰正靠坐在椅子上假寐,刀刻般的眉拧紧着,听闻脚步声,他缓缓睁开眼。
“爷。”林卫躬身行礼,一抬眸看到他色疲惫,双眼底下有一团青黑,大概昨夜没睡好,林卫也不敢多问,向他复命道:“爷,你吩咐属下办的事,属下已经办妥了。”
霍钰微颔首,色淡淡,对此事似乎已经不再关心。他的眉宇间始终笼着一层会散不去的阴霾。
林卫等了片刻,不见霍钰有任何吩咐,
想了想,开口道:“爷有其他吩咐?”他今日本来就要来想他复命的,但他来时看到窗子只开了一扇,所以霍钰应该是有事要找他。
霍钰沉默地看了他片刻,忽然问:“你身上可还有银子?”霍钰身上除了那块玉,再没有别的值钱东西,那块玉不能给兰姑知晓,也不能再当一次,免得他的行踪被人发现。
林卫怔了怔,才问:“爷要多少?”
霍钰道:“一百两。”
林卫脸上露出为难之色,“属下几乎全部的家当都用来赎爷的玉了,如今属下身上还不到二十两银子。”林卫小心翼翼地问:“爷要么?”事实上,要把这二十两银子都交给他,林卫饭都要吃不上了。
霍钰闻言沉默地思索良久,最终轻叹一声,“罢了,你自己留着吧。”
霍钰并不认为兰姑还能要回那一百两银子,看她那失魂落魄的样子,霍钰有些自责,才想要补偿她。只是纵使有一百两,他又以什么理由把银子给她?到时只会引起她的怀疑。
兰姑带着崽崽回到娘家,只见正屋的门紧闭着,里面静悄悄的不闻一点人声。
兰姑知道老头子在里面,故意不给她开门,气得用力拍门,一边高声大喊:“李天宝,你给我出来,做了贼怕丢人,不敢出来了么?”
没过一会儿,门蓦然从里面打开,老头子穿着件破旧蓝布衫,脚趿着蒲鞋,蓬头垢面,一看到兰姑,恶狠狠地骂道:“你叫那么大声做什么?哪有管自己弟弟叫贼的?叫邻里听见你还让你弟怎么做人?”
崽崽其实不怎么记得老头子,看到他凶恶煞的样子,不禁吓得躲到兰姑背后,抱住她的腿。兰姑本来不想带着崽崽来的,但也不愿意再麻烦霍钰。
“他还知道做人?”兰姑冷笑一声,村里村外谁不知道他们父子两人的德行,正因为如此,才没人肯把女儿嫁到他家来,“李天宝人呢?快叫他出来见我。”
老头子也正为这事烦心。昨夜李天宝一夜未回,他惦记那一百两银子惦记了一整夜,正要回话,忽然看到不远处的李天宝,眼睛顿时睁大了些。
兰姑看到老头子的眼,回头一看,看到李天宝穿着一身光鲜亮丽的衣裳,正大摇大摆地往她们这边走。兰姑登时火冒三丈,撇下崽崽,冲过去一把拽住李天宝的衣领,红着眼骂道:“好你个李天宝,偷了我的钱出去潇洒快活,你快把那一百两银子还给我!”
李天宝一开始还有些心虚,但很快就变得理直气壮起来,他挣脱兰姑的手,顺了下被她弄皱的衣襟,道:“你一百两不见了,关我什么事?你别冤枉人,我没拿你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