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纪慕云心里,父亲顶替了母亲的位置,是一位慈父,姨母布置课程、打理家业、谆谆教导,把一切安排的井井有条,倒像一位严母了。
可父亲毕竟是男子,她吭哧吭哧的,挤出一句“七爷是谦谦君子,值得托付终身”就说不出旁的话了。
外面纪慕岚擦着汗,念叨“你怎么这么重啊!”昱哥儿抓着一只黄嘴麻雀,生怕小鸟跑了,急得直叫唤,石妈妈四处找细绳,曹延轩呵呵笑着坐在檐下,屋里父女俩大眼瞪小眼,谁也说服不了谁。
“爹爹,这里地方小。”纪慕云换个话题,从衣袋摸出一个信封,“七爷在西直门租了一间三进的宅子,您和慕岚搬过去吧。”
纪长林一听便知,宅子是给姨母和嫂子、孩子预备的,执意不肯:“这里便很好。莫要给七爷添麻烦。”
又赶她回去:“如今是在京里。早点回吧。”
无论什么时候,父亲考虑的总是自己。纪慕云拉着父亲袖子,“爹爹~我给您说的,不是玩笑话。”纪长林叹了口气,“这不是小事,横竖你姨母要来。”
意思是,等一等吧。
回去的路上,昱哥儿捧着盛着小鸟的篮子,谁也不给。
曹延轩笑话儿子“小里小气”,见她郁郁不乐的,笑道“想不想吃涮羊肉?”
涮羊肉么,过年的时候,昱哥儿在府里是吃过的,肉不肉的不稀,围着火锅的气氛令他觉得自己“是个大人了”
昱哥儿蹭地跳了起来,差点碰到马车顶部,“要吃,要吃,爹爹!”
马蹄滴滴答答,车子朝着东来顺的方向去了。
作者有话说:
? 第24章
纪慕云在梦里见到姨母千百次, 三月二十二日面对面的时候,却完全认不出了:
昔日端庄干练、珠圆玉润的贵夫人不见踪影,面前的老妇人头发花白,满面风霜之色, 嘴唇紧紧绷着, 只戴了一根莲花头银簪, 腰背虽挺得笔直如松,却不由自主侧过头--她的眼睛看不清东西了。
是泪水吗?担忧着丈夫、儿子和外甥女, 一日日的, 哭坏了眼睛!
尽管早就有预感、尽管听曹家派去的人说“老妇人眼睛不好”,如今亲眼见到, 纪慕云的心像被昱哥儿攥在手心的小鸟, 一动也不能动。
“姨母”她只叫了一声, 喉咙就哽住了,什么话也说不出, 扑到老妇人怀里,“姨母!”
顾重晖夫人杜茹英也放声大哭, 一边哭一边拍打纪慕云胳膊,语无伦次地“你这不省心孩子, 你理我做什么....让我瞧瞧....你怎么这么糊涂!”
屋里面,大表嫂米氏也泣不成声, 吕妈妈不住拭泪, 昱哥儿被娘亲吓住了,一时间不敢吭声。
男人们就冷静多了。
纪慕岚居中,替两位男子引见:“这位是曹延轩, 曹七爷, 这位是顾许之, 家中排行第二。”
曹延轩行了一礼,打量面前的男子:高大削瘦,皮肤黝黑,穿件寻常青布长袍,目光清澈,斯斯文文,举止间有世家子弟的风范--一句话,完全不像在西宁卫磋磨十年,仿佛是从湖南来京城探亲。
另,曹延轩记得,慕云说过两位表哥一个比她大五岁,一个大三岁,逗蛐蛐看闲书,面前这位顾二郎,看上去可以当慕云的叔叔了。
“顾兄。”他客气地拱手,“初次见面,平日听成熟人了,一路过来,老夫人可还安好?”
顾许之一副遇到故交旧友的模样,热情道“尚好尚好,着急忙慌地去,着急忙慌的回,让七爷见笑了。”
朝屋角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子招招手:“我侄儿,顾明熙,明熙,见过曹七爷。”
曹延轩是知道的,大表哥顾沐之的独生子,算起来比宝哥儿大一岁,位于孩童和少年之间。面前的顾明熙身上没有孩童的稚气,有着成年人的老成,宝哥儿与之一比,就成了小孩子。
他笑道:“不必拘礼”,递了一个装着拇指大的水晶弥勒佛的荷包过去,顾明熙恭敬地道谢。
曹延轩又道:“我比顾兄弟年长,若不嫌弃,便厚颜称顾兄弟为“贤弟”。顾许之哈哈一笑,从善如流地称呼他“曹兄”。
两人便算是认识了,分宾主落座,聊起闲话。
顾许之率先起身,郑重其事地向曹延轩一揖,“多亏曹兄援手,家父的病情大有好转。小弟十分感激。”曹延轩诚恳地还礼:“举手之劳,何足挂齿!顾大人的风骨,愚兄向来是十分佩服的。”
话题从顾重辉的身体转到西宁卫,听起来,顾氏父子在西边吃了不少苦,顾许之并不避讳,坦坦荡荡讲出来。“幸好,那边的人对我们颇为友善,并没把我们看成寻常犯事的人,要不然,说不定就留在那里了。
不用说,也是这种豁达、不服输的心态,支撑三人熬了过来。
说了些朝堂的事,免不了提到先皇去世、新帝登基。
顾许之的消息是辗转流到西宁卫的,比京城慢得多、粗略得多,曹延轩把知道的一些事情讲出来,顾许之和纪慕岚听得十分认真。
又说起甘肃。
曹延轩委婉地提醒“比先帝在世,还大大不如”。顾许之嘿嘿一笑,把自己父亲和兄长的思路讲了:“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还能怎样?”
言下之意,狭路相逢勇者胜。
一来二去,说到日头偏西,夜色渐浓。
租宅子的时候,周红坤是办老了事的,连带灶上婆子、粗使婆子一起租了下来,此时厨房做了热菜热饭,一起端了上来。
席间仍然只有三人,顾明熙大概去了后房。食不言,寝不语,曹延轩和顾许之聊些闲话,纪慕岚埋头吃饭。
吃饱喝足,曹延轩在前厅端着茶,有些怪:这个时候了,怎么也该回家了。
顾许之咳一声,给纪慕岚使个眼色:“去后面看看。”
不多时,纪慕云跟着弟弟出来,把他拉到一边:“七爷,姨母她老人家,想留我在家里住一住。”
她双目红肿,鼻尖通红,脸重新洗过,显然是哭了一场。曹延轩心里怜惜,虽有些意外,还是答应了。“那,明日我来接你?”
他五日一休沐,今天、明日都不是休沐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