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延轩情不自禁地伸手去触,被她嬉笑着拍开了,逃到床边,纤细白皙的双腿伸出被子,踏在脚踏。
“干什么去?”他问,拍拍身边,“外面凉。”
她嗔道,“刚什么时辰?我回屋瞧瞧昱哥儿。”说着,东张西望地寻找衣裳。亵衣在床边,鹅黄褙子在卧室门口,油绿色罗裙不知怎么落在隔壁房间。她赤着双脚,披着曹延轩的长袍一件件拾回。
一抬头,帐子中的曹延轩微微笑着,目光不离她呢!
纪慕云脸一红,把他一个人抛下,到隔壁次间穿好衣裳。如今她日日在东厢房,早早叫人搬了铜镜过来,揽境照了又照,挽起头发,把衣物整理好便推门出去。
如今天气渐渐寒了,对面西厢房黑着灯,小丫鬟在正屋檐下候着,一见到她出门,忙忙回屋,一转眼,冬梅绿芳就迎出来了。
昱哥儿吃饱喝足,睡得迷迷糊糊的,冷不丁被从摇床抱起来,闻到熟悉的味道,咧开嘴就哭了。
旁边人都笑,石妈妈说“小孩遇见娘,有事没事哭一场。”
“爹爹说,你要一岁才会说话。”纪慕云笑着,怎么看儿子怎么顺眼,爱得不得了。“现在还差六个半月,怎么办呀?你现在就跟娘说说话好不好?”
昱哥儿哭得累了,乖乖伏在娘亲肩膀,啊一声扁扁嘴巴,发出满足的叹息。
等把孩子哄睡了,纪慕云问过今晚是谁值班,检查西次间的窗子关了,才到东次间书房拿了花样子放进一个藤篮,又叫绿芳捡些点心。
回到东厢房,书房方向亮着灯,过去一瞧,曹延轩只披件家常外衣,正伏案缓书,烛光把他的面容映成昏黄色。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她念道,接过笔写道“佳节又重阳,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
写完她捧给曹延轩一盅热热的桂花藕粉,“易安居士凉,爷喝点暖和的。”
他笑着就着她的手喝了,把她拉到自己腿上,眼睛一扫间,见到藤篮里的白纸,随手拿起来翻看。
上面的是风筝,金鱼的燕子的蝴蝶的,颜色艳丽,活灵活现又飘逸生动,他略带惊讶,一下子看住了。
后面是纪慕云做过的衣裳、香囊和帕子,每件都有数张草图,尤其是一张月下桂树,枝叶婆娑起舞,空中一轮雾气缭绕的明月,树底伏着一只小兔子。
曹延轩记得清楚,去年中秋节,纪慕云给他缝了个桂花月兔的香囊,他十分喜欢,立刻戴上了。曹慎见了拍掌叫好,问了是他新纳的妾室做的,扼腕叹息--曹慎打算,如果是绣娘做的,就叫曹延轩把人送给自己,专门做出门的配饰,价钱随他开!
当时曹延轩哈哈一笑,心中得意,今年中秋节,继续把那个荷包戴在身上。
他不懂针线,只觉得荷包绣工好,颜色鲜亮,寓意尤其新颖,如今见了底图,发觉画中的桂花树婆娑起舞,圆月带着浪漫缥缈之意,兔子生动传,如果不是在绘画具有天赋、且浸渍一定年头之人,无论如何是画不出的。
曹延轩忽然开口,“你那个叫李兆年的亲戚,还有点本事。”
李兆年?纪慕云微微一愣,立刻反应过来:自己初入曹府时,把在姨母身边长大的经历,说成父亲投靠“亲戚李兆年”。
这位曹七爷,不愧是世家子弟出身,记性可真好,完全糊弄不得。
她笑道,“您可是说,妾身在李伯伯身边的时候,跟着学了些画?”
曹延轩嗯一声,指一指她给媛姐儿画的头花草图,“依我看,你描过徐熙边鸾的牡丹,说不定,还学过陈老莲的《荷花图》。”
意思便是,教画画的夫子,空口白牙是讲不出名家韵味的,手里得有一些临摹名家的画作,以供学生学习、模仿。
徐熙、边栾都是前朝画牡丹的名家,陈老莲本名陈洪绶,能以“老莲”为号,可想而知这人的莲花图多么出名。
说白了,这三位名家的原作万金难求,大多存在宫廷之中,流传在民间的仿作每一幅也值几百两。
纪慕云做出欢欢喜喜的样子,连连拉扯他衣袖,“真的?夫子说过,妾身是他教过最有天赋的学生,可惜了,如果妾身是男儿身,说不定能靠画画安身立命、挣名声出来呢!爷,妾身还没见过您的画,您也画一幅好不好?”
曹延轩笑一笑,张开胳膊让她挪到身边太师椅中,站直身体,看了看画纸最上面一张,也画了一棵桂花树出来。
纪慕云在旁细瞧,睁大眼睛:他下笔流畅有力,不多时,一棵古朴挺拔的桂树便跃然纸上,枝叶间能见隐隐约约的花苞,月亮浑圆,带着凝重之意,和她的画完全不同。
她本来应该猜一猜,他临摹过的名家,如今不敢多说,只默默欣赏。
曹延轩画完最后一笔树叶,见身边人认真得像即将参加乡试的学子,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画笔,雪肤红唇、明媚眼波和随意挽起的发髻在烛光下像一幅传世仕女图。
他用左手摸一摸她头顶,忽然笑一笑,提笔在树底添了一只猪崽--憨头憨脑,尾巴绕个圈,圆滚滚的身体中间刻着五色花纹。
如果曹延华在场,就会发现弟弟画的猪崽,和她那只生肖玉牌上的一模一样。
纪慕云呆了呆....她就是属猪的呀!
“坏人!”她跳起来,用拳头擂他肩膀,“你你你,你欺负我!”说着,她也拿起一支笔,沾一沾墨,还没沾到画纸,就被他一把抱了起来。
那天夜里,桂花树在秋风中起舞,纪慕云在曹延轩结实的背脊画了一只可爱的小猴子,和昱哥儿得到的羊脂玉牌上的猴子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说:
? 第章
墨水留在肌肤上, 要用皂角和棉布才洗得掉。第二天一早,纪慕云在热腾腾的浴桶里泡了半个时辰才洗掉背脊上的翠竹--不用说,曹延轩做的,出净房晒干头发, 换了衣裳去抱儿子, 小声说“爹爹是个坏蛋。你长大之后, 可别像你爹爹一样。”
昱哥儿啊一声,像是说“知道了”。
九月中旬的金陵, 太阳晒在身上暖洋洋, 厚一点的夹袄都穿不住。石妈妈几个年纪大的都说,今年冬天比去年暖和, 城里的穷苦人日子好过。。
吃过早饭, 紫娟来了, 给纪慕云行了礼,便笑道:“姨娘气色真好。头花是姨娘做的?奴婢看六小姐戴过。”
纪慕云请她坐, 叫绿芳拿放头花的篮子来,“姑娘若是喜欢, 就戴着玩吧,左右是平日做的。”
紫娟眼睛眯成一条缝, “偏了姨娘的东西,怎么好意思?”又说起正经事, “老爷吩咐奴婢, 姨娘要教六小姐画东西,请姨娘把需要的东西列个单子,交给外面的管事。”
那个人, 直到今早出门, 都没提这件事呢!纪慕云情不自禁地想。
紫娟又说“依着奴婢, 左右是出去采买一回,姨娘不妨列的周全些,不必急。奴婢过两天再来拿单子,也是一样的。”
仔细想一想,画具、纸张不说,颜料就一大堆呢!纪慕云在自家的时候,舍不得钱买东西,简简单单画几幅,很久没有在姨母身边那样,认认真真画一幅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