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灯做工很好,很耐用,年年出来挂,挂了好多年都没坏过。
“枝枝想要这灯吗?那我一定为你赢来!”见她视线一直落在最前方,姚令即刻便要穿灯街猜谜去。
楚言枝出声阻止,姚令却坚持要去。
她已有了一盏,不想要别的了。
楚言枝在原地站了会儿,耳畔人声沸腾,视线依然被幕离上的薄纱遮得朦朦胧胧。人群里,她却仿佛看到了那年八岁的自己。身形窈窕纤瘦的二姐姐领着她猜谜,她那时确实还太小,仰着头努力地看,却没几个猜得出来。
当时有一瞬间她感觉有人握住了她的手,回头看却什么都没有。后来再看到狼奴拖着那盏楼阁灯出现在她面前,她便猜出来了,一定是这个小奴隶。他在桥上大胆地喊她枝枝,拖着那盏灯要送给她,情却茫然悲伤,攥着她的袖子说,以后一定会很努力,成为殿下最有用的小狼,不被别人可怜的无能小狼。
楚言枝不理解他。她原先捡他回来,便是因为觉得他可怜,没别的缘故。她也并不需要他多么有用,只是闲来无事养一养而已。红裳一直觉得她是带了个麻烦回来。
她确实是给自己养了个麻烦,哪想到后来会跟他发生那么多次日夜间的荒唐事。情迷时,她还叫他小狼夫君。小狼小狼,夫君夫君,她唤一个连正经名字都没的小奴隶为夫君。
三姐姐说,作为公主,不可以喜欢太差劲的人,她们得喜欢最好的、最优秀的。楚言枝深以为然,但她们注定不可能嫁给最优秀的人,这不是给自己寻苦恼吗?
这真是一件无解的事。
楚言枝稍稍拨开幕离往前看了眼,姚令的身影挤在人群里,勉强辨认了好一会儿才找到,原来他连灯街的中段都没走到。
楚言枝嫌干站着等太累了,着人在这守着,便先缓步继续往前走。
渑州在哪里?
朝南,还是朝北?
路过一处巷子,楚言枝往里看,黑黢黢的,似乎什么都没有。若在里面藏两个人,是不是也没人发现?
楚言枝想起那头笨狼,被她咬破了脖子,竟然哼哼唧唧地说“好舒服呀”。
为了骗她去扶他,还扶着墙一瘸一拐可怜兮兮地说他脚痛得走不了了。
他还吃姚令的醋,左一句小表哥,右一句小表哥,说自己多强壮,小表哥多柔弱,他多么会为她着想,小表哥多么不懂事。
要是知道她今夜出来跟姚令逛灯会,走了很多很多路,说了很多很多话,他不得酸死。
楚言枝又无所谓地想,这不是不知道么。谁知道他在渑州正在做什么,一个人在外面,这头笨狼,一定连吃元宵都忘记了。
而且她在意他有没有被酸死干什么……
楚言枝走走停停好几次,姚令从后面追了上来,万分抱歉地说自己没能赢到楼阁灯,有个人才华横溢,一眼扫过去能猜出一排,没人赶得上,那灯被赢走了。他想出钱买,但对方不要。
“没关系的,我本来就不怎么想要,表哥辛苦了。”
姚令见她确实态度淡薄,幕离之下的目光虽然疏离却很柔和,终于没那么愧疚了,提步到她身旁陪着走。
姚令变着法儿想逗她开心,用笨拙的口吻讲笑话,还给她买糖葫芦。楚言枝断断续续地听着,偶尔会笑一笑。这些笑话里大概有不少都是姚念教他说的,有部分她已经听过了,但他讲得没姚念生动。
不知怎么走到了一处花摊前,楚言枝停步抬头看,坐在那卖花的是个年轻妇人,妇人拿蓝布裹着头发,旁边还支了个小凳子,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坐在那里拿手指戳着地面玩,笑嘻嘻地同妇人讲话,妇人编着花篮,皱着眉头很少回应。
楚言枝又往四处看,看到了那处医馆,这应该确实是去年的那个摊子。她很想问一问去年那位卖花的老妪怎么没来,又觉得这样问恐怕会让人觉得莫名其妙。且万一听到不太好的回答……
楚言枝撩开一角幕离,于璀璨灯火中看到那一簇簇粉山茶。很怪,明明长得比它大、开得比它艳的花那么多,她还是一眼就注意到了它。
她再度想起几个月前,她那个很乖的小奴隶做了一盆金枝玉叶,玉雕作花、金银为枝茎,作为送给她的生辰礼。他曾蹲在床头,说殿下只要把他当作一个能用来取乐的小玩物就可以了。
那夜他卧了上来,眼睫毛湿漉漉的,低呜着央她娶他。
楚言枝有点说不上来的难过。
一直被她盯着的那朵粉山茶被摘下了,楚言枝怔怔看着对方持花走到她面前,抬头往她头上簪去。
他手上有个黑点子,别人说是白璧微瑕,唯有小奴隶说他是手没洗干净。
手没洗干净……手没洗干净。
最后的时刻,楚言枝还是避开了。
姚令动作顿住,在她出口想要解释时,视线落寞地垂下去,拈花枝朝她递去:“枝枝喜欢,便收下吧。”
楚言枝仍然没有接,姚令看着她,久久未语。
楚言枝意识到自己总这样太伤人了,立刻道歉:“对不起,我……”
“枝枝。”姚令唇畔牵出了一抹笑,将拈花的手收回,轻抚着那一片片花瓣,语气有了一丝疲惫,“自从辛公子走后,你总心不在焉的。”
见楚言枝骤然沉默,姚令连那抹笑也无法维系了,领她走到一架人少的树灯旁,启口问:“我能问问,在枝枝心里辛鞘究竟是什么样的分量吗?”
“表哥说笑了,我怎么会把一个奴隶放在心上。”
姚令看了看手里的花,无奈道:“那天红裳姑娘问我辛公子是不是跟我在灯楼上起争端了,无意间聊起你那晚把我给你簪的粉山茶留了很久,睡前才摘下,第二天起来还让人养到花瓶里。一直等干枯无水了,才亲自把它的花瓣取下,夹在书页中做成书签。枝枝,那晚我们分别得很早,我并没有机会为你簪花。”
楚言枝抬眸,想起那朵被她把玩很久都没丢的粉山茶,心脏砰砰乱跳。红裳他们一直误以为那是姚令给她簪的,她没解释过。现在被当事人当场拆穿,她忍不住心虚。
姚令看着她:“你喜欢辛公子,对吗?”
“不喜欢。”楚言枝即刻蹙眉,“他是奴隶,我是公主。”
“你喜欢我吗?”
“……兴许会喜欢。”
姚令勉强笑笑:“你不喜欢他,是因为他是你的奴隶,你觉得自己可以试着喜欢我,是因为我是你的表哥,是娘娘和钱公公为你择定的未来驸马,对吗?”
“当然不只因为他是我的奴隶,他,他很没用,放在人群里看都看不到,人还很笨,不会耍心眼非要耍……我怎么可能喜欢这样一个差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