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大概也是雪天?也好像是春天,狼奴在辛大人的值房后院练轻功,踢下去好几片瓦,辛大人亲自上去修,也不知怎么闹的,辛小公子在众人面前掉了裤子,被嘲笑得直哭,不愿意从房顶上下去了。
大半夜的,狼奴这孩子抱着木奴来找他,管他要厨房的钥匙,说想炒几个菜带酒上去哄辛鞍下来。他当时就想笑,毛没长齐的两个小崽子,还知道吃菜佐酒浇愁?
余采晟没给他钥匙,帮他炒了,还切了烧鹅和卤鸭腿,跟着他一起到屋顶上看那抱着胳膊在夜风里直发抖的辛小公子。
两个小崽子一个不会喝酒,一个不懂喝酒,叽叽呱呱半天,不知道吵的什么,他拿了酒坛子往嘴里灌,就坐在旁边看他们,又看看那棵越长越高的大松树,也不知道想什么,想着想着,忽然觉得他俩倒很像年轻时候的江元帅和辛大人。
辛鞍长得和辛大人挺像,狼奴却算不上十足像……他像江夫人,尤其是眉眼,余采晟莫名觉得熟悉。
狼奴就是小世子吧。
可是怎么可能?小世子就死在他面前,鞑靼把他奋力掷到地上,举着剑往下刺,到死也没发出半点哭声……小世子是极乖的孩子。
狼奴也乖,余采晟一直觉得怪,他一个被狼养大的孩子,前面七八年都在茹毛饮血,为什么小公主只是稍稍养一养,他就愿意听她一切话了呢?
学了他的飞针术,会想办法帮他做饭、帮他洗碗;辛大人让他学什么,他都好好地学,从不偷懒;有了想要的东西,他并不向大人或者小公主要钱,会自己想办法做……
小公主竟嫌他不懂事,这还不懂事?
远处有鸡啼隐隐传来,约莫四更天了,冬日的夜格外难捱。
他得想办法看看狼奴背上是不是真有那颗痣。一颗长在腰间脊骨的红痣,米粒大小,血红血红的痣。如果真有,江夫人定能看出来他是不是小世子……
余采晟完全睡不下去了,拿起放在桌案上的空烟斗,猛地吸了一口。烟斗没点,烟草都没放,狼奴这屁事多的崽子最嫌他抽烟了,害得他只能干抽气。
天蒙蒙亮,余采晟去马槽牵了马,深深吸气,一闷气翻越而上,出了府便要扬鞭往七公主府的方向去。
“小余,干什么去?”江霖站在府门前,一手拿着三只不同馅的包子在吃,另一只手里还捧着粥。过惯了在北地顿顿咽雪饮雨的日子,他还真不适应老老实实坐在桌前吃饭。且现在家里一个身子不好起得迟,一个被关在柴房思过,他一个人坐着吃实在没意思。
“我,我出去跑跑马。”
江霖笑他:“不是不愿意骑吗?”
“是不愿意,但元帅亲自挑的,我哪能不给您点面子好好练。”
江霖三五下吃完包子喝完粥,把碗筷撂给身旁的小厮,唤人把自己的马牵来:“一起去吧,这京城什么都好,就是乱七八糟的东西太多,教人容易懒散。昨天本想好好活动活动,江炽又弄出那丢脸的事。”
江霖的脸色与语气都沉下来,跃上马后率先往前去。
余采晟忙跟上:“小将军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上过药了,死不了,三五天就能好。”
余采晟不作声了,昨天那二十军鞭,他在前院都听得清清楚楚,江元帅臂力不减当年。江小将军倒未出声,可要说三五天就把伤养好透,不可能。
到了昨天的马场上,江霖驭马踏雪疾驰,余采晟只能勉强跟上。江霖笑他这些年日子过得太舒坦,快要忘记北地的风和北地的雪了。
跑出一身汗后,江霖终于觉得通体酣畅了,跟他一起慢慢踱回家,吃过午饭,又和他一起去后院柴房看江炽。
江夫人心疼孩子,一直守在门边不走,端着饭菜想送进去,但想来是早习惯了,并不向江霖求情。
江霖开了窗,余采晟往里看了眼,昨儿还意气风发的小将军趴在地上,身下只有一层潮棉絮,炭盆放在柴房四角。
江霖把饭放到窗边,先责问他知道错没有,以后还犯不犯,足问了三遍,终于听到了满意的回答才让他自己起来把饭拿走。
江炽身上的伤显然不清,尝试几次没能起来,江夫人忍不住问能不能开门把饭放他身边去。
江霖没答应,一抬手把食盒丢了过去。
余采晟一时心情复杂,小将军是从小就这么过来的吗?
江炽不待见狼奴,两人昨天算彻底结了仇。如果狼奴真是小世子,江元帅大概率会把爵位传给他,那他们兄弟二人以后还能和睦相处吗?这恐怕是个大麻烦。
从安国公府骑马离开后,余采晟在七公主府门前徘徊了几遍才终于下定决心进去。
“找辛鞘?您等着,我去后院问问。”
余采晟在廊下等了一会儿,小太监单独回来了,搓着手道:“没见着人影,这个点小殿下在歇午觉,厨房说他打水进主屋后就没出来,在洗澡呢吧。”
余采晟眼前一亮,不由道:“那正好……不是,我,我呢就跟他说点事儿,说完就出来了。”
小太监又问了遍他的身份,确认他真是狼奴朋友,且如今在安国公府当差后才把他放进去,引他到后院主屋门前。
“狼奴,有个叫余采晟的人找你说话,我把他带到这了。”小太监交代完对余采晟道,“您在这再问问,他素来不准人沾他的屋,收拾都不让,我可不敢贸然敲门。”
小太监走了,余采晟轻咳一声:“辛鞘,你,你一个人搓得了背吗?”
主屋内水声骤停,狼奴眉头深深皱起,完全没料到会突然有人来找自己,这人还是刀疤余。
楚言枝正伏趴在他身上微微喘着气,双目迷蒙地亲亲他的下巴:“怎么不亲了?”
狼奴滚滚喉结,仍搂着她的腰背,偏头镇定道:“当然,你来干什么?”
余采晟摸摸脸摸摸鼻子,又咳一声:“跟你说事。”
感觉到方才还肆意不讲理的狼奴这回动都不敢动了,楚言枝趴他耳边吹气:“你也有这时候?没用的小奴隶。”
话音才落,狼奴张口咬在了她的脖子上,一翻身将她扣在桶壁上,沉声朝外道:“你说,我听着呢。”
“殿下,嘴巴咬紧点。”狼奴再度把她往怀里揽。
楚言枝抓着他脖间的小坠,咬唇怒道:“你就不怕他听见?”
“怕啊,但要是殿下不怕,奴也不怕。”狼奴不肯把她松开,在晃动着的水波中亲吻她的脸。
“这外头天可冷着呢,你这小子,怎么待客的?”余采晟故作不满地喊了声,叩了叩门,“羞什么羞,从小到大洗澡都要避着人,你还是个男的吗?让我进去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