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奴站在碧霞阁外,听着里面的欢声笑语,再次抱着木偶在台阶一角坐下,仰头望渐往西移的月亮。
他知道,人到不了月亮上去,银河里恐怕也没有水。从前他在北地,攀过最高的雪山,站在那里对着月亮嗷叫,月亮都不会回应。银河要是有水,也该在下雨的时候下完了。
但是只要殿下愿意相信,狼奴就想做到。他一定要做到。
楚言枝没有在碧霞阁逗留太久,犯困的时候就出来了,下阶时看到还坐在那里的狼奴,她停了脚步:“你不去睡觉?”
狼奴回身站起来,却不知该说什么,望着她摇了下头。
楚言枝一步步走下去,听着耳边一炸一响的烟花,忽而又停下转头看向他。
狼奴的眼睛始终只盯着她看,隐隐在期待什么。楚言枝别扭了一会儿,问他:“辛鞍是不是欺负你了,你才答应让他做你大哥的?”
好不容易听到殿下对自己说话,结果听到了辛鞍的名字,狼奴愣了一会儿才郑重道:“没有,他也不是我的大哥,我没有答应,他瞎说的。”
狼奴拽住她的袖子,有些着急道:“狼奴不会被欺负,也不要答应他做大哥,狼奴只是殿下的狼奴。”
感觉到袖子上的扯力,楚言枝心头那股自己也说不上来的不快终于散了些,她抬抬下巴:“你是我的小奴隶,本来就不许认别人做大哥。辛鞍太嚣张了,下回回去,你要做他大哥。”
她再看看他身上的衣服和脚下踩的鞋子:“这些衣服一点也不好看,但既然是你师父给的,你就要好好穿着。等本殿下以后有了很多钱,你也有资格做我的侍卫了,我就让人给你做好看的衣服。”
狼奴指尖微微颤着,欢喜地用力点头,想起那件新衣裳,忍不住道:“殿下给狼奴做……”
楚言枝的脸越有些红了,她别开视线,扯掉他的手,继续往前面翠云馆的方向走:“我那么忙,才没有空给你做衣服。”
做出来一个袖子长,一个袖子短,原本想着小奴隶不懂什么美丑就无所谓,现在再看看,还是算了吧,赏赐下去有失她身为殿下的气度。也免得再被人说小器,舍不得给小奴隶穿好衣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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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殿下不是猎物,殿下是他的殿下。
狼奴一直亦步亦趋地跟着楚言枝, 直到看着她走进翠云馆,里面的灯亮起又在半个时辰后熄灭,才被从中殿出来的年嬷嬷拉着回了东殿。
洗完澡, 狼奴躺到床上,被子暖融融的, 能闻到一股淡淡的皂角香。他一会儿看几上点的油灯,一会儿看窗上贴的镂空窗花, 耳畔隐约能听见外面的烟火声,仍是睡不着。
他没有一天能够好好地睡着。在重华宫是这样,在北镇抚司和定国公府也是这样。每到夜晚,他就格外想念殿下。
狼奴从床上坐起, 把木偶抱在怀里, 推门望向院子。
东殿的院子很大,两畦菜地旁放着当初关他用的大铁笼,一圈矮篱笆旁是一条铺了石子的小路, 小路另一边是水井和晒筐、晒架。夜已经深了,东殿主屋那时不时传来说话声, 右耳房的灯都熄着。
风贴着棉帘子吹过来,屋里的油灯晃了一下,狼奴地上的影扭曲了一瞬。他突然有了个念头。
去见殿下, 偷偷地,瞒着所有人,包括殿下。
这个念头让狼奴心跳陡然加快,他迈出一步, 在盈身寒风中仰头望向月亮。殿下睡着以后, 不会怪罪他离她离得太近, 也不会把他的手扒开, 更不会那么疏远他,疏远得让他难过。
狼奴把木偶身上的衣服脱下塞回枕头里藏着,然后把包袱放到被窝里,吹灭了床头的灯。兴许是因为紧张,他脸和手心都在发烫,指尖却是凉的。
他搂紧木偶走到庑廊底下,主屋那突然爆出一声笑,有人窸窸窣窣起身,说要去趟茅房。
狼奴停住步子,躲到柱子后面,除却风声和忽远忽近的脚步声就只能听见自己杂乱无章的心跳声。
他夜视能力好,出来的小太监看不到他,他却能清晰地看到小太监哆哆嗦嗦拢袖子的身影。一直等他进了茅房,狼奴快了脚步,走过庑廊出了东殿的门。
各殿门前都点了红绸纱的宫灯,天际仍会偶尔炸亮烟花,狼奴一路跑到西殿,在朱红的殿门前停下了。
西殿院内靠墙的位置种了一排金镶玉竹,竹影打在墙面,疏疏如画,狼奴盯了一会儿,攀上墙壁,轻轻跃进了院内。
他先躲在竹丛里看了一会儿,翠云馆的门紧闭着,檐下悬了两盏灯,两边厢房漆黑一片。
殿下睡觉的小窝不像耳房,外面只挂一层棉帘,平时门上不落锁,这门应该是从里面拴住了,红裳就睡在隔帘、隔屏风的外间。
他该怎么进去?
狼奴走到门前,试探着推了推门,两扇红楠木门之间露出了一道半指宽的缝。月光泄进去,狼奴看到自己的影子也落了进去,像一条游蛇无声没入其中。
难抑的兴奋掩过紧张,狼奴歪歪头,看自己的影子也跟着动了动,想起自己还是一头小狼的时候,夜间狩猎便经常这样。
趁猎物睡着,悄悄地从背后靠近,咬住它的脖子,和同伴一起在月光下吃掉它。
但殿下不是猎物,殿下是他的殿下。他只想殿下陪一陪自己,哪怕不说话。
狼奴摸了摸小木偶的头,手指捏在那块鱼鳔胶的粘合处,摘下了木偶断裂的胳膊,伸进那道细细的门缝之中,用着巧劲儿挪动木栓。
木栓很紧,磨蹭之下会发出细微的声响,但狼奴有足够的耐心。
他看着门缝之中自己那道影子逐渐拉长,偶尔会听见屋里红裳翻身的动静。木栓终于移到右侧时,狼奴用木偶那截胳膊轻轻抵着不让它落下,另一只手则缓缓推开了门。
此刻心跳声已经盖过了这世间所有动静,狼奴把门关上,把木栓重新放好。
地上已看不见他的影子了,屏风后挂了一盏提灯,是红裳为方便夜里起来随时看望殿下而放置的。提灯的光线模模糊糊,狼奴知道红裳觉浅,步子比先前更轻了。
空气中流动着殿下的气息,似一股暖流把他完全包裹住,狼奴拨开一层纱帘,走到殿下睡着的内室之中。
炕桌上有一盏只剩一点余温的油灯,油灯旁有只小针线筐,框下叠着一件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