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顾家,大多数人还在沉睡当中,夫人马氏派来了个妈妈来叮嘱于他,旁的,便只有他那位从前十分任性跋扈的妹妹起了个大早站在庭院里送他了。
顾昀出了承辉苑的院门,眸光落在怡然居毫无灯火痕迹的院落里,自嘲地勾了勾唇角。
前世他耽搁了三年,应试之时,她比他还要上心,四处里无微不至,生怕他哪点不舒心在贡院里发挥不好,温良贤淑冠在她头上,没有任何的夸大其辞。
可如今,她却被他那城府颇深的三叔哄骗了去,其间根由与症结,多半就出在魏永嫣身上。
这件事她瞧着不在意,但从眼下的结果来看,必然只是她口是心非的伪装。他与她自幼青梅竹马一道长大,其间情分非旁人能比,纵然眼下她一时失足,被三叔的权势和手段迷了心,但等到他高中状元,跨马游街,向父亲求娶她的时候,她定然也会喜不自胜的。
纵然此时让三叔占些先机又如何?往后的日子还长,他就不信斗不过他。
顾明珍见自家兄长的视线黏在怡然居的院门上半晌没动,看了一眼面色逐渐变得焦急的书童,轻声道:“哥哥,天太早了,晏表姐应该还没起身,你还是早些出门,不要误了时辰吧。”
其实她昨日打听过,晏安宁根本没有回怡然居歇息,显然今日原本就没打算来送考。
她隐约预感到,这门婚事大概还要出波折,可近来哥哥也给她一种很异样的感觉,仿佛什么事都成竹在胸似的。她提过几句,倒被他一脸厉色地呵斥,后来索性也就不提这些让他一听就不高兴的话了。
顾昀深吸了一口气,漠然地嗯了一声,目光犀利地眯了眯眼睛,望向国公府的方向。
成败在此一举,若是成了,琼林宴上面见陛下,尚有一争之力,若是不成……他回来后一心想要守着的佳人,便要变成旁人的枕边人了。
此间事,已是容不得半点差池了。
“走吧,出发。”
……
白记糕铺后院。
白彦允看着自己快忙活成陀螺却仍旧不忘絮叨他一番的妹妹,无奈地笑笑:“你先前准备的已经够充分了,又有这考篮,没什么好担心的。若是无事,我便出门去贡院了。”说着,便要拾起乡试时用来挑行李的扁担,准备继续物尽其用。
白九娘忙拦住了他,指了指院外头:“挑什么扁担,好好的马车,你不坐啊?”
白彦允怔了怔,走出去几步,果真瞧见外头停了辆阔气的马车。
他微微挑眉,诧异地回身看着妹妹。
如今他们二人虽然在这京城里算不上穷人了,但即便是普通的马车,对他们来说也是难以负担的。
“晏姑娘特意派来的。”白九娘笑了笑,眸光里闪过一抹感激。
每逢春闱京城里就挤得不可开交,若是没有马车,被挤掉了鞋子冕冠,衣衫不整,贡院是不让进门的。届时又要花一笔银子重新置办行头是小事,关键是折腾来折腾去影响心情。
被晏姑娘拢到身边这一个月来,她也几乎打听清楚了这位主家外人知晓的事情,知道自己这小生意并不足以让人家放在眼里。那日出手相助,算得上是抬举她,还积德行善了。
而今她哥哥要下场了,对方不仅在前几日送来了仙绣阁的考篮和护膝,还贴心地借他们用马车。除了感激,白九娘已经不知道该有什么感受好了。
白彦允垂眸看着自己手中的考篮,又看看外头停着的马车,眼前不由出现了那抹美得犹如从仕女图中走出来的背影来。
那样美的姿态,那样高贵的出身,竟也有着这般善良的心地。
见状,白九娘警惕地看了哥哥一眼,轻咳一声:“哥,还是那句话,等你金榜题名,中了进士,才有资格被人家高门大户看在眼里。现下,人家连你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呢。”
见她又要不着调地扯什么榜下捉婿的事情了,白彦允拧了拧眉心,摇头失笑:“好生去寻思你的生意吧,我与那姑娘不过是萍水相逢擦肩而过,连真容都不曾得见,哪里就扯到了这些事情上?”
白九娘也是当惯了母亲的角色,虽然外头晏家的管事不会说嘴晏姑娘的婚姻大事,但她寻思着,这样的高门大户多半是从小就定好了亲事。她不想让她哥哥心存旖念,到头来空欢喜一场,这才卯足了劲儿打击他。
闻言,她很快抛下了这一桩,有些犹豫道:“要不我还是不做生意了,在贡院门口安生等你便是……”
“可别。”白彦允连连摇头,若妹妹是一心为了赚辛苦钱也就罢了,可他瞧得出,这些年的抛头露面,一面是为了他,另一面,却是他妹妹真心喜欢做生意,在这一点上,妹妹倒与那位晏姑娘有几分投契,“我一进去便是要待整整两日,你守在那里做什么?做好你自己的事情便是,我考了县试乡试这么几场下来,早就熟门熟路了。”
白九娘这才稍稍放心,叮嘱了几句,也不再耽搁,目送着哥哥上马车了。
外头还有呜呜的寒风在刮,白彦允坐在被毛毡封好了的马车中,却是一点寒意都察觉不到。
真是锦绣膏粱,富贵如云。
他闭上眼想要凝思早就背得滚瓜烂熟的经文,脑子里一时间却全是妹妹那不着调的话。
白彦允不由弯唇笑了笑。
谁知道呢,或许这世上,真有这样的造化呢。
不过不管是为了什么,他寒窗苦读了数年,此次,他也定要一鸣惊人,一如他在老家乡试时那般,惊艳到令人侧目。到那时,或许一些高贵如谪仙的人,也能对他投来一些在意的目光吧。
……
外头赶考的举子有多辛苦狼狈晏安宁一概不知,她只是安安稳稳地睡到天光大亮才起,一夜无梦。
用早饭时,听招儿说起,她才想起今日是顾昀下场的日子。
想一想也是有些物是人非。
前世顾昀参加会试的时候,她几天几夜都睡不好,好不容易将人送了进去,听人家说里头有被冻得晕过去的举子,又坐立难安地担忧他受冻挨饿。一场考完回来,他倒头就睡,她却没合眼地瞧他是否哪里有不舒服不妥当,又紧锣密鼓地替他筹备下一场的事宜……
可到最后,他是中了,还高中探花,跨马游街,风光无限,却转头便另娶了大着肚子的魏永嫣过门。
她那些在日久天长的相处里,从出于商人本性的锱铢必较变得不计回报的付出,都成了天大的笑话。
再转念一想,如今她选了顾文堂,倒是省却了许多麻烦。再也不必红袖添香地敦促她的夫君读书,不必为他下场是否得中提心吊胆,不必担忧他受不了贡院的恶劣环境,只是这人,早在数年前便成了连中三元的传人物,而今宦海沉浮已有十余年矣。
真是让人省心啊。
招儿看着姑娘吃着吃着忽然露出些欣慰的笑容,和同样一头雾水的盼丹对视了一眼,摸不着头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