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再问,顾家的人嘴严,却是再也问不出什么了。
两位妈妈交换了个眼,俱都把这疑惑暂时压在了心底。
待到了红底鎏金书“怡然居”三个大字的院门前,那婢女笑盈盈地和院子里的婢女低声交谈了几句,笑:“那我这就算是功德圆满了。”
“多谢姐姐劳心了。”怡然居的人递过去些赏银,那婢女掂了掂,不多也不少,可见是照着面子给的。这两位客人,多半算不上什么贵客。当下也无心再指点她们什么,扭着腰走了。
她们便知是到地界了。
“你们俩,随我进去吧。”怡然居的人只是斜睨了她们二人一眼,便不客气地抛下一句话进院了。
两人忙亦步亦趋地跟上,暗暗考量着要如何从江氏手里要人。
只是一进去,储妈妈便发现怡然居的正屋里用的全是黄梨木的家具,那东边十二扇的琉璃槅扇,底座更是用紫檀木制成的。价值不菲的玉石盆景就被这屋子的主人大剌剌地摆在了角落的地方,若是有手脚不干净的下人,被盗走了几片叶子恐怕也是有可能的。
班妈妈的目光也被定在了厅堂里那株百宝玉石盆景上,震惊过后,忍不住暗暗吸气。
那上头的桃子,好像是玛瑙雕成的吧?
从哪里寻来的那么大的玛瑙?
还有那被精雕细琢连脉络都清晰可见的叶子,瞧着竟像是成色极佳的翡翠。她只在夫人在江陵最大的银楼里买来的镯子上看到过这样的成色,那镯子一直被夫人放在妆奁里,平日里都不舍得轻易戴的。
可在江氏这里,竟然就这样被大大咧咧地摆在外头?
她一时难以接受,甚至开始怀疑她们二人是不是走错了地界,被人引到了阳安侯正头娘子的屋?
两人呆若木鸡地盯着那盆景发呆,再回时便见一锦衣华服的小妇人被人搀扶着从里间出来,坐在了上首的太师椅上。
那小妇人头戴珠翠,浅施粉黛,明明已经过了三十的大关,瞧上去却仍旧肌肤胜雪,绝美清丽。
但这都不是让两人最意外的。
只见那美妇人低头时露出细白的颈子,纤长的手扶着隆起的肚子,竟是一副身怀六甲的模样。
班妈妈几乎张口结舌:她还以为江氏在侯府不招人待见,可若真是如此,又怎么可能怀上身孕?
储妈妈的脑子比她转得更快些,总算明白过来,她们这一路的诸多白眼都是面前这个看上去柔顺温和的妇人刻意给她们的下马威。人在屋檐下,看清了形势,她再不敢将先前准备的那番话拿出来刺激江氏,拉着班妈妈的袖子便结结实实地跪了下去:“……奴婢给江姨妈请安。”
上首的江氏眯了眯眼睛,眸光里闪过不容错识的冷意。
说什么给江陵去信,不过是推脱之辞。她好不容易将安宁拉扯大,哪里容得江陵那贼妇人听到消息再来搅合,只想着等婚事结束再告知她那素来欺软怕硬的先姐夫一声便算罢了。
却没想到,那成氏竟这样不识好歹。先前她写的信她都没理睬,眼下竟又巴巴地派了人来。
她如今都还记得,她肝肠寸断地远赴江陵去给苦命的二姐姐奔丧,结果却知晓那负心郎在热孝中迎娶了那外室进门,还让她操持她姐姐的丧事……
而安宁那可怜的孩子,被她发现时,不知缘何,隆冬腊月里被屋里火炉子上煨的热汤烫得胳膊上没一块儿好皮了,可她那亲生父亲却压根不知道这事儿,只顾着将这丧事当作人情往来的大好机会了。
那时的安宁,被她抱在怀里气息微弱得跟随时要断了气儿似的,把她吓得肝胆俱裂,再也顾不得夫人和侯爷的想法,一意孤行地从晏家将她带回了京城。
思及往事,她原想直接将这些人赶出去的。可方才事情告诉了安宁,她却想见一见,当下,她也只能顺了素来宠爱的外甥女的意。却到底怕她年轻被这些人诓骗了,所以即便如今身子多有不便,也是要来亲自掌掌眼的。
“两位妈妈远道而来辛苦了,只是如今不年不节的,不知二位来是做什么的?”
总算得了赐座,储妈妈心头略松一口气,抬眼看见江氏情淡淡的,只得笑道:“这不是老爷的寿辰快到了嘛,老爷许久不曾见到大姑娘,心里也是念得紧。这不,便想着让我们二人来接姑娘回一趟江陵,父女俩也好共叙天伦……”
江氏却不耐烦听这场面话,似笑非笑地看过去:“共叙天伦?只让她回去小住几日不成?”
被看穿了想法,储妈妈笑容微滞,叹息了一声:“老爷也是想着,姑娘如今也及笄了,年岁也摆在那儿,已然是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江姨妈您待姑娘自然是好的,只是您有您的不易,什么年轻才俊恐怕也难找,再加上您现在又怀了贵子,哪里还能有心力为这些事操劳?老爷也是想将姑娘接回去,婚事上亲自掌掌眼,将来父女俩离得近了,姑娘在婆家也有个帮衬的人……”
果然还是打着安宁婚事的主意。
江氏冷笑了一声,半点不信这老妈子的说辞。
那姓晏的要是有这样的心,也不至于闺女快被新娶进门的媳妇害死了都还被蒙在鼓里——虽然她没有证据,但当年她就是觉得那不是意外,定然是成氏让人干的。只是安宁似乎受了惊吓,年纪又小,后来醒来再问,只说什么都不记得了。
如若不然,她早告到了江陵府,将那贼妇人关进大牢里去!
“是你家老爷的意思,还是成氏的意思?”她眼里满是嘲笑,不屑地道:“回去转告她,收收她那见不得人好的小心思吧!安宁是我一手养大的,她的婚事我早有安排,用不着她一个一天都没养过的继母来费心!”
班妈妈是成氏的心腹,一听就有些恼,嘴里道:“江姨妈,您这话也不能这么说,夫人也是为了大姑娘考量……”
“不知江姨妈给我家姑娘寻的什么好人家?您说个分明,老奴回去,也好给我家老爷和夫人吃颗定心丸。”储妈妈眸光微动,却是拦住了同伴继续呛声的动作,试探地开口。
江氏看了她们一眼,没说话。
旁边的陈嬷嬷笑着开口:“这事是我家侯爷亲自定下的,等侯爷的儿子五公子春闱下场归来,无论有无功名,都会向表姑娘正式下聘,晏家能和顾家结为秦晋,这可是好得不能再好的亲事了吧?想来,晏家姑老爷定然也能放下心了。”
她家大姑娘要嫁入侯府了?还是个有举人功名在身的侯府公子?
这消息顿时砸得两位妈妈有些回不过来,丝毫不比看见那树枝都是赤金做的的玉石盆景的震惊少。
高门大户,不是最看重门第之差了么?她家老爷不过是个商贾,纵然有江陵首富的美名,可家里的姑娘想嫁个寒门出身的知府都是难如登天,又怎会有这样的大造化?
储妈妈深吸了一口气,强笑道:“这么大的事,关乎姑娘家的名声,江家姨妈可不要诓骗我这个小小奴婢啊……”
“你算什么东西,也值得我家主子骗你一场?”陈嬷嬷沉下脸来,不屑地嗤笑。
储妈妈被嘲笑了一番,还想说什么,忽见一着绿罗裙的姑娘扶着婢女的手款款进了门。
前者的眼睛骤然一亮。
那张面孔年轻娇嫩,杏眼朱唇,肌肤细腻莹白,生着一张极其清纯美丽的容颜,但那不盈一握的杨柳腰,步步生莲的优雅姿态,又隐隐透出一种妩媚劲儿来,但并不让人觉得艳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