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二年十一月的时候,邹茜玲还在学校待着,每天依旧忙着学业和自己的计划,只是这样忙碌的生活却依旧没有让她真的安下心来。
担心梁晓雪是一方面,不过毕竟军区医院的安全级别会比较高,反倒是还好些,她更担心的还是唐朗,他是军人,还带领了一个团,不可能不参加战斗,甚至有可能每天都是在战壕炮火里度过。
战场上最是充满不确定性,谁都没有办法保证绝对安全。
邹茜玲根本没有办法缓解自己紧张的情绪,每天都在煎熬中度过,甚至看着唐朗曾经寄过来的包裹信件时,还会产生后悔的情绪,她似乎错估了自己对他的感情,她以为自己会放下,但是事实似乎不是那样的,一个人的情绪没办法撒谎。可现在她无可奈何,他收不到他任何消息,也无法给他传递任何消息,这是战争时期。
这样焦躁不安的情绪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在加重,她在努力回想着她原来那个世界历史上这场自卫战的结束时间,然后数着眼前的日子,期盼日子过得再快点,好快点尘埃落定,但又明白这是平行世界,时间不一定会跟另一个世界一样。
而就在十一月下旬,她像往常那样去上课的时候,没有任何预兆地被辅导员从课堂上叫走了。
她的面容很是肃穆,没有半点笑容,说出来的话让她的担忧变成了现实,“刚刚军区医院那边来电话,你未婚夫在战场上受了重伤,现在还昏迷不醒……”
那一瞬邹茜玲似是失聪了般,只看见辅导员嘴巴张张合合,而耳朵里却听不到任何声音,脑海里只响过‘受了重伤,昏迷不醒’八个字。
她不知道自己后来对辅导员说了什么,又是怎么离开学校的,等她清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火车上了。
这是她坐过最难熬的一次火车,若是可以她不介意多花点钱坐飞机过去,可惜这个世界这个年代的飞机不是有钱就能坐的。
好不容易下了火车,唐朗身边的小战士已经在火车站前等着了,一到就上前来喊‘嫂子’,把她往军用吉普车上领。
这个时候自卫战华国已经取得胜利并停火,剩下就是谈判收尾工作,不然小战士也没办法过来接邹茜玲。
邹茜玲没有去纠正他的称呼,她一边往车上坐一边着急问唐朗情况,“他醒了没?怎么受伤的?”
“团长是为了保护战友才受伤的,现在还在医院呢。嫂子,您去了就知道了。”小战士说着启动了车子。
邹茜玲有心再问详细点,但是又不好打扰他开车。
火车站距离军区医院有一定距离,不过走的是另一条道,沿途设有岗哨的那种,速度快多了,没多久就到了医院。
邹茜玲跟着小战士往病房里走,都忘记要事先找梁晓雪问一下情况,直接跟着去了病房。
虽然此时战争已经结束,但是军区医院依然非常拥挤,一些在战场上不至于昏迷的能熬的都熬着,直到结束,才肯到医院来做检查,所以现在还是人满为患,就是唐朗也没分到一间独立的病房。
他跟其他两个团级副团级干部住在三人间病房,邹茜玲到的时候,其他两个病人正醒着打点滴,而唐朗在病床上安静地躺着,眼睛紧闭,嘴唇苍白,大半个身子裹成粽子状,额头还缠着纱布,一只腿打着石膏吊着,这造型跟早年顾一辉演过的校园舞台剧角色太像了,当时她笑得快肚子痛。
然而此时见到这一幕,没有任何征兆,眼泪就掉下来了。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是个如此容易掉眼泪的人,还当着外人的面,一颗颗泪水从桃花眼里落下去,心里难受的要命。
她甚至还不敢走过去碰他,这样的场景哪怕早有心理准备,但是到了这一刻却所有的准备都溃不成军。
病房里另外两位团级军人虽然没跟邹茜玲说过话,但是部队的春节晚会上她表现太过令人深刻,又有那样一张漂亮青春的容貌,自然不可能不认识,见她进门就哭,打招呼的话都卡在喉咙里,虽然美人哭起来还是美人,但看着也令人不好受,赶紧道,“那啥,唐团长他现在人没大事,就刚刚打完点滴睡着了呢。”
邹茜玲一愣,随即便是欣喜,也没要去追究小战士含糊不清的话了,擦擦眼泪点头道谢,这才走到唐朗病床前。
她刚刚以为他还在危险期昏迷着呢,都忘了要是真的还在危险期已经是重症病房观察而不是移到这普通病房了,这才不顾形象哭了起来。
近前一看,虽然是伤的挺重的,但也没出血了,呼吸也很平稳,确实是是睡着了,提着的心这才放下来。
而就在这时候门口进来另外两位护士,病房另外两位病人的点滴要打完了,得把针拔掉。
拔掉针的两位同志看了眼邹茜玲,对视一眼,很默契地决定起身去外面透透气,他们伤的没唐朗这么重,起身去走走不成问题,正好顺便去看看自己的其他战友,嗑唠嗑唠,不然在医院能闷坏。
而且,看着别人成双成对恩恩爱爱,这心理落差有点大,会难受,还是算了吧,把空间留给人家吧。
很快,那小战士也跟着走了,这时候忙碌着,还有其他事要做,很有眼色地把病房门给关了。
病房一下安静下来,邹茜玲静静地看了唐朗一会,他还是无知无觉地睡着,忍不住抬手做了个傻气的动作,把手探到他鼻息下试试还有没有气,不然总觉得有点怕。
好在还是有的,只是这个动作做完,反应过来真的觉得挺傻的,有点丢脸,还好没人知道。
“唉,你怎么伤得这么重啊。”又过了好一会,邹茜玲忍不住悄声说道,看看他吊起来的脚,又看看他缠着纱布的额头,“乍一见我还以为你要……”说到这顿了下,把那个不吉利的字吞下去,默了默,不知想到什么,刚停没多久的眼泪又掉下来。
掉着掉着,就忍不住哭出声,捂着嘴,小小的,细细的,怕被人听见似的。
她还是喜欢他。
在确认他安然无恙之后,邹茜玲终于发现这个现实,可是她跟他说过分手了,也伤害了他,她不知道为什么在他受伤后还会有人打电话来通知她,唯一的猜测是部队的人都不知道这件事,所以在他重伤时候才会通知作为‘未婚妻’的她。
但是她知道她不是,她甚至可以猜到,如果唐朗在别人通知她之前是清醒的,压根就不会有这个电话,那她就不会知道他受伤,更不知道他伤的这么重,也不会来这一趟,然后发现自己还喜欢他,甚至比之前还要喜欢。
因为她这么一个颜控的人,看到他包成这样丑脸上晒得又黑又糙竟然都不在意了,心里只为他伤的这么重而难受心疼。
如果是现在这个时候,她发现自己没办法对他再说出‘分手’两个字了,所以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邹茜玲立马从凳子上起来要出去。
心软不是好习惯,她不应该犯。
然而刚站起来走没半步,手腕却猛地被抓住,下意识回头,泛着水光的桃花眼对上他的眸子,深邃沉默,她的脚步一下子顿住。
唐朗静静地看着她,眼里是清明,他从她伸手要碰他的时候就清醒了,刚从战场上出来的人警惕性绝对是最高的,那时候她的手靠得那么近,怎么可能没有察觉,只是她的气息那样熟稔,在意识清醒的下一秒就反应过来,他怀疑是梦,没敢睁开眼。
他听到他日夜想念的嗓音在耳边说话,还是娇娇软软,却似乎很难受,刚涌起这个念头,他就听见她的哭声,小声的压抑的。
他还是对她没志气,哪怕被分手被冷落被漠视那么久,听到她哭还是会心疼。
想着要不要睁开眼睛哄哄她,反正是梦里,哄她也不丢脸。只是刚睁开眼,就看见她站起身要跑的动作,没有多想立马抓住她的手腕,那瞬还有点怒气,果然是梦,连梦里都要离开他。
结果,他抓着她的手微微动了动,是温凉的,动的时候还感觉得到皮肤的细腻。
不是梦。
邹茜玲没想到他会忽然醒过来,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也没觉察到他手上的小动作,只是沉默那么久,他的视线越来越严肃,半点没有要跟她说话的样子,心里更难受了,眼泪便掉的更厉害,即使咬着唇,还是控制不住地往下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