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离书房仅剩一间客房远的地方,管家停了下来。
米欧看管家脸上有些难为,他不减速度地迈向书房,里头传来些声音,但他不以为意,直接转动门把,推开门。
随着可视范围变大,他在昏暗的书房中看见一头银白发的男人横躺在暗红色沙发上,衣衫不整的女佣跨坐在男人身上。
女佣一见米欧便放声尖叫,扯紧胸前来不及扣好的上衣,从男人身上逃走,快步与米欧擦身而过时,嘴上频频道歉,「对不起,恩帝米欧少爷。」接着头也不回地逃离书房。
米欧回眸望向在后头待命的管家与几位女佣,看他们头低成这样,应该早就知道这男人的习性。
走进书房,关上门,不让其他佣人看见贵宾这副德性。
银白发的男人仍躺在沙发上,双手垂落身侧,一副失望的模样,「正有兴致的说。」
米欧无语地走到男人身边,侧睨着他。这个男人是入学测验前,自称是噬梦学院医生的伊克洛斯。
「你的眼好像在责备我?哼,你也只有现在这年纪才能装清纯。」
「你不喜欢我,我没意见,但也该看看场合吧?」
伊克洛斯仰望米欧秀气的脸,每一次这张脸都能让他惊艳。该说米欧长得帅气还是漂亮呢?站姿、仪态都充满贵族的优雅气息,乌黑的发衬托出那双带着秘感的蓝宝石眼眸。
伊克洛斯将衬衫稍微拉下,盖住尚未拉起拉鍊的裤襠,「才出现不到一个月,你已经晋升成为希普诺斯的养子了?你到底是用了什么方法攀上希普诺斯?身体吗?」
米欧锁紧眉头,前去将书房面向广场方向的窗帘拉开,让阳光除去书房内瀰漫的曖昧气息,「不是每个男人都跟你一样,任何事都用身体来思考。」
伊克洛斯坐起身,手撑头,双唇埋在掌心里,发出微微的笑声,「我可从来不逼迫任何人就范,只是来者不拒、去者不追而已。」
米欧背着光的身影的确很像顶着家族光环的贵族,或许这份高贵来自于血统。先前希普诺斯要他调查的dn资料,应该和他的身世有关吧?
伊克洛斯想着这些,将已经消退的慾望整理好,拉上拉鍊,扣好绸缎质感的黑衬衫。穿好衣服,继续躺回沙发上,慵懒地将双手盘在脑后。
米欧回看伊克洛斯,知晓他大概想等九点到了再上课,便也只能静静地眺望窗外。
不知道该去哪里、该做什么,为何他还是这么想念璐平呢?
点点白雪从天际飘下,落在梅花国北部的「之都」境内。
墓园中,少年将双手插入羽绒外套口袋,垂着头,注视墓碑上的名字。
白雪融化于帽簷的羽绒中,微翘的金发随着微风飘动,从飘动的瀏海下,是一双泛着红光的眼。悲伤让他的背部飘出白色的羽毛,从脊椎延伸出细长的骨架,出现了一对并非人类能够拥有的翅膀,丰厚且巨大的羽翼在纷飞的白雪下全然展开。
他凝视墓碑上的名字,巨大的羽翼微微振动。
「早安、午安还有晚安,我还以为每天都能跟您这样说。」金发下,红眼泛着泪光。
人类总对不同于自己的生物感到恐惧,学会隐藏翅膀之前,他一直被当成怪物对待。好不容易从家乡逃出来,却被卖到某位医生手中。
原以为对方能够成为他的父亲,让他活下去,然而……
因长出翅膀而裂开的衣物下,背上那一道道痕跡,是梦想拥有翅膀的养父一刀刀割划造成的。他因恐惧而觉醒,等到有意识时,所有人都已死在他脚边,连同他那恶魔般的养父。
是父收养犯下罪行的他,是父让他开始觉得,活在这世上不是件错事。
「活下去」,是父给他的信念。「璐平」这个名字,则是米欧给他的,米欧还说,要带他去认识这个世界。
明知道参与入学测验的同时,教堂会被夷为平地,他却选择了米欧,因为他不想再经歷没有米欧的岁月。
「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对璐平的翅膀没有发出任何异样眼光,抚子悄悄从他身后接近,蹲在他身旁,将一部分从梅花国女王宫殿摘来的鲜花放在墓碑前。
璐平惊讶抚子的出现而往旁边退了几步,身后的翅膀也瞬间收了起来。他知道抚子对他有很多疑问,也知道抚子拥有预知未来的能力,不用解释,抚子也知道他的个性为何变化这么大。
「璐平,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你那么做是为了保护米欧,还是伤害米欧呢?」
看着抚子真诚的黑眸中透出怒气,璐平难受地锁眉,「那还用说,当然是保护米欧。」
抚子闭上双眼,扭头将视线转回墓碑的方向,拔去墓碑旁才几天就长出的杂草,「我想也是,你一定不会伤害米欧。」
「可是当时拿小刀刺入米欧心脏时,我好像听见心底的另一个声音。」璐平突然蹲下来,捉住抚子的手,「我想拜託你一件事,如果以后我变成另个你不认识的璐平,威胁到你们的生命,请毫不犹豫地杀了我。还有,无论如何你都不要一个人去冒险,就算有任何机密任务,都要找我或是米欧陪同。我希望你能好好留在米欧身边,你比我更有能力帮助米欧。」
抚子的手被握得非常痛,但她并没有出声制止璐平,她知道璐平这句话背后,肯定也是为了米欧以及她着想。
「我明白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知道璐平你为了米欧度过漫长、孤单的岁月。」
听及此,璐平松开了手。抚子看得见未来,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他目前做的事情还未能改变结局,只是重蹈覆辙而已。
「璐平?」
「抚子,我真的对不起你,但这次,我不会再错了。」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是璐平你变得比以前更开朗,我也觉得很开心。」抚子将发丝拨往耳后,继续清除墓碑旁的杂草。
璐平静静看着抚子那双白皙纤细的手沾满泥泞,细心地维护墓碑附近的整洁。早就知道抚子是个为了米欧什么都愿意做的人,就连和她没有任何关係的父,因为曾是照顾米欧长大的恩人,她也会不时回来扫墓。
「表兄妹在以前的日本帝国可以结婚对吧?抚子,你是『天鈿女命』家族,在统一成梅花国前,是日本帝国的望族吧?那么你和米欧即使是表兄妹又有什么关係呢?」
抚子一不小心用沾了泥泞的手擦汗,她尷尬地望着准备起身的璐平,「你……你什么时候知道?不对,我……我没有喜欢米欧……也不是,应该是说,你什么时候知道我喜欢米欧的?」她顶着烧红的双颊,声音颤抖,双手也不知所措地乱挥,没想到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事情,居然被璐平看得一清二楚。
「哈哈,你不用那么紧张啦,米欧又不在这里。」璐平在离开前,弯身将抚子脸上的泥泞抹乾净,「加油,抚子,一定要陪在米欧身边。」
璐平将手放进羽绒外套口袋里,握紧那张不属于他的纸牌。
米欧原本的卡片,还在他这里。
塔纳托斯父,我做的是对的吧?
水滴顺着叶缘滴落在肥沃的土壤中,一滴滴从天而降的甘霖落在梅花国女王宫殿。希普诺斯望着雨势趋大,心想着米欧下午的骑马课,应该有替换成其他室内课程吧?
他要在短时间内训练好米欧,从头开始教起,所以才给米欧梅花的纸牌,从最初的等级开始升等。他不明白米欧失忆前的档案为何凭空消失,也不清楚米欧原本究竟练到多少级,但他很庆幸现在自己能替莲恩的孩子着想未来的事,庆幸自己那次休假有出任务,在追捕恶梦时遇上了一直寻找不到的孩子。
可是这么巧合的事,总让他不禁怀疑是有人刻意让他与米欧相遇,那个人或许知道米欧失忆前的过去。在不知道对方的身分与用意前,他必须让米欧快点学会能保护自身的魔法,而首要就是「控梦」。
米欧必须先掌握自己的梦境,能在梦境中有自我意识,并且阻止他人进入他的梦境进而攻击他。
「希普诺斯将军,菜色不合你的口味吗?还是另有原因呢?」刻意将语调提高,装出女声的紫生从侧边靠近,望着中途离开国宴大厅的希普诺斯。几年没叙旧了,他都要把头抬高才能与希普诺斯对视。
在噬梦学院与魔法局里,男生比例极高,希普诺斯鲜少与女性共事,更别说是缠人的类型。他俯视着在一旁窃笑的紫生,「你很幸灾乐祸喔?」
「很久没看到如此惊慌失措的希普诺斯了。请见谅,我的堂姊妹们很少看到外国人,而且又长得这么帅。」
「这比收服高等恶梦还累。」
「我就是知道你累,所以才答应让你中途离席。」
紫生带着希普诺斯到外头逛逛。两人经过红色的拱桥,希普诺斯侧眼看着映上月色的湖面,夜风从远处的竹林吹到此处,拂过脸颊的风竟让他有些怀念。
他想起了死在他手中的双胞胎弟弟。如果塔纳托斯还活着,或许他们也能抬头看向同一轮明月。
「从桥上远眺的景色很棒吧?」
「嗯,让我想起一些事。」希普诺斯眺望着夜幕中的月亮。
从睁开眼睛有意识以来,他和双胞胎弟弟塔纳托斯就在不见天日的实验室中长大。
第一次看见月亮,看见满天的星空,就是他结束塔纳托斯的时候,此后只要见到这轮明月,他便会思念起塔纳托斯,那个和他拥有同个灵魂的双胞胎弟弟,那个比任何人都要信、都要温柔,是他最亲、最挚爱的人。
他时常在想,如果塔纳托斯还活着的话,现在会在做什么?是躺在用心栽种的花园里,还是加入为奉献的行列,成为职人员呢?
塔纳托斯总说,只要忍过痛苦,死后一定能到达天堂。他如今一定已经到天堂了吧?
但是曾经杀了这么多人的自己,已经不可能跟他一起待在天堂里了,更何况如天使般的塔纳托斯还是葬在自己手里。
紫生侧目看着希普诺斯,望见他若有所思的情,便不打算出声,对要行礼的小婢女挥了挥手,让所有人都退开,留给希普诺斯一个能思念某人的寧静。
紫生低着头,脑海里一直浮出「希普诺斯已经有重要的人」、「他已经把药给了那个人」的念头,但是这些远远不及他对希普诺斯长达数年的思念。
从噬梦学院入学的第一天,他就为身旁英挺的身影倾心,明知道板块大挪移之后全世界的人口剩不到原本的四分之一,大家都为了增加国民人数而努力,他仍幻想自己能够爱着男人。
希普诺斯看着自己被抓住的袖口,视线挪向双肩微微颤抖的紫生。
「希普诺斯,关于我在你休学前对你说的事情,我感到很抱歉。」紫生扬起头,月色下那秀气、漂亮的脸孔的确和米欧有几分相似。
希普诺斯垂下头,耳边的雨声逐渐变大,但紫生的声音却深深鑽入他的内心,「对不起,我明明必须担起维持国家力的重责大任,我却对你表白。你因此觉得我很噁心吧?」所以才一直没联络我,失踪了这么久……
这些话他也曾想对莲恩说,但他没有紫生的勇气。
希普诺斯伸手遮住紫生那双露出自卑的双眼,彷彿也在对以前的自己说:「别为了喜欢而道歉。」
只不过是性别相同而已,为何要为了喜欢而感到自卑呢?就算知道对方喜欢上自己的机率不高,为何要为了猜中结局而放弃这份心情呢?
他从没想过莲恩会变成恶梦,更没想过莲恩曾经和他抱持同样的心情。曾经拥有过的热情,在那一刻被冰冻。
紫生感受着希普诺斯拥抱的温度,看着他脸上若有所思的情,清楚知道他要抱的人并不是自己。
但就算被当成替代品也好,只要一瞬间,若能成为希普诺斯最重要的人,用尽各种手段他都愿意!
「希普诺斯,今晚,可以把我当成你最重要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