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鼓噪,吵曳通明灯烛。地上纸钱散落,盆里灰烬未熄。
沉香沛室,原莺小口打了个喷嚏。
“这就是你今天唱孝歌忘词的理由?”
佝偻身背的老头,解下头上的白布。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对面的小姑娘一眼——
长相纯稚,单看样貌约才十六七岁。
白软的面颊还有婴儿肥,乌亮的杏眼懵然天真,还有刚哭过的红肿。
她吸吸鼻子:“老钟,你没有良心。”
“没大没小,叫师父。还我没良心——”钟将清吹胡子。低头去点钱,红色纸钞在他手里窣窣地响,“这一周,已经听你跟八个男人结过婚了。其中三个去世了,三个把你囚禁了,还有两个给你来了一枪。今天死的又是哪一个?”
原莺小脸一垮:“为什么听你讲出来,我这么冤种?”
“别扯题外话,”钟将清把工资结给她。想了想,他又从薄薄的那叠里,抽回了两张,“今天孝歌唱错,舞也跳得没气没力。还好,这家人外行,没看出来,不然你师父这张老招牌都要砸你手里——还好意思要钱?”
原莺偷偷去拽他手里的纸钞。被发现,她也理直气壮。
“至少我哭得很真情实感。”
“这确实,”钟将清手一松,“人家老婆后来还问我,你是不是他养的小情人。”
原莺哭的是女儿位。
一听,顿时不乐意:“中年秃头男不是人人稀罕。”
钟将清抬头,叩了一下她的脑门。清脆的一声,小姑娘立刻嗷呜一句:
“老钟,脑震荡了——赔钱!”
“在灵堂也敢口无遮拦。当心晚上,人家来找你。”
原莺愣一下。
赶忙跟在钟将清身后,过去给中间的牌位鞠躬。
遗照上满脸横肉的男人朝她咧嘴微笑。
原莺哭丧脸:“丑鬼,不要。”
“好看就要了?”钟将清随口。
原莺希冀地握手:“那当然。指不定我们一见钟情,来一场轰轰烈烈的人鬼旷世绝恋。他追,我逃,我们都插翅难飞……”
“然后你被挂在城楼上晒三天?”
原莺顿时眼皮耷拉下来:“错梗了!老钟,你真的很坏气氛。”
钟将清把钞票仔细包进一块布里,踏着老式布鞋,在祠堂里逡巡一周。
嘴里不闲。
“你们这些小年轻,一天到晚就爱看这种不着边的。切切实际吧。”
原莺把白色的短打孝衣脱下来,捋了捋卷边的俏粉色飞袖。
“你懂什么。”
“我是不懂,”钟将清转头,“但我知道,你这个月好评率已经降到百分之六十四,接单也是垫底的。”
这年头丧葬行业都要内卷。
不知道是谁那么缺德,在五周前上架了一款丧葬服务pp。
便利了甲方,卷死了乙方。
原莺蔫下去:“老钟,你还有单吗?”
“有一个殡葬公司的大单,他们缺人手,拉人给提成。”钟将清吹吹胡子,“但是,别想我再带你——不差那几块钱。把孝歌歌词背熟了,再来找我。”
原莺捂心口:“好绝情的话。我不是你最喜欢的徒弟了吗?”
“是过吗?”
钟将清话音未落,原莺的眼泪已经如洪水开闸,倾泻汹涌。
她哽声:“老钟啊,我上有老……”
“停。”
熟悉的开头,钟将清听过几十遍,简直能把她的话倒背如流。
“拉你进群了。”
“感恩的心。”原莺眼泪立刻停止,雨天转大晴。挎上包,蹦蹦跳跳地招手,“我下午还有课,先走啦。”
钟将清挥手:“快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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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堂地偏,车烟稀少。手机里的叫车软件一直在联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