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雀金裘 第4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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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太医泡的一手好茶,姜月见也禁不住心软如棉,抚了抚他的手背,安慰道:“人有失手,马有失蹄,不怪探微,区区几坛紫苏酒,哀家一会儿便教人送到了。”

到了最后,反倒是太后安慰太医,两人相伴离去。

冼明州一头雾水,内心震撼。太后娘娘似乎极为宠爱那个近身伺候的太医,这是何故?

入夜时分,紫苏酒转入旻山大营,获胜的宜笑郡主与冼明州聚在一处饮酒,酒香纯澈,以梅子佐之,更添甘洌。

宜笑与冼明州一碰坛,仰头灌了一大口,放下酒坛时,只见冼明州目光愚钝地盯着自己,宜笑大大方方任由打量。

“你像是有心事?”

经过两日的相处,宜笑看得出他是个老实人。

冼明州再笨也看得出,她和人和离没有多久,心情不佳,这几日,他笨拙地在向她讨好,带她骑马出游,在溪水边漫步,去丛林里捕捉野狐,围着篝火烤肉……这些种种,宜笑心领了。

他不怎么会说话,怕说错话,于是干脆不说,但只要她心情不好,或是露出为难色,他立刻便能察觉。

这辈子除了自己的母妃,还没有别的人对她这么体贴过。

宜笑对他卸掉了几分因为他相貌太过魁梧粗莽而产生的防备,也能交谈一二了。

冼明州琢磨了一下午也没琢磨明白,困惑地道:“郡主,末将这样说可能是有些不敬,但是,末将实在是憋不住了。”

宜笑眨了眨眼:“什么?你直说就是了。”

冼明州幽幽望了望郡主,这番话在舌头缠绕了千百回,最终,变作瓮声瓮语:“末将不知怎的,竟觉得……太后娘娘和苏太医,好像,好像有私……”

宜笑还以为他能憋出个什么话,没想到竟是这句,她不免发笑,笑到腹痛,在冼明州老实巴交地咬牙疑惑时,宜笑冲口而出:“我当是什么,你就发现了个这个?”

“难道真的?”

冼明州先是反问,但随即,他用力摇了摇脑袋,斩钉截铁的口吻道:“绝不可能。”

宜笑不知道他哪里来的信心,“凭什么不可能?”

冼明州正经威严的嘴脸在宜笑看来也是那么滑稽,他却一点都意识不到。

这个耿直的大将军,竟忘了男女之防,当场扯下了自己前襟,宜笑一愣,待要避开,可目光却收不及时,正面撞上了冼明州胸口那道疤痕。

伤口结痂,又被抠掉,留下了一道永远不能痊愈的疤。可见当初,刺他一剑的人心之狠绝。

于是宜笑忘了转过视线,她怔怔道:“谁、谁伤的你?”

冼明州袒胸,手指着那块疤记,低声道:“太后娘娘。”

“皇嫂?”宜笑更是吃惊了,“她为何刺你?”

但说起来,宜笑又想到了一件事,这道剑伤,最有可能是皇嫂在皇兄衣冠灵柩回岁皇城之日刺下的。

冼明州证实了郡主的猜测:“郡主想的不错。末将胸口这伤,是太后娘娘用先帝的佩剑刺的。末将奉灵柩还朝,将先帝遗物面呈太后,那时,娘娘全身缟素,头戴白绫,末将跪在太和殿不敢动,娘娘眼中一滴泪也没流,但转身便拔剑刺伤了末将……”

姜月见毫无留情地抽出剑,一摊鲜血飞溅而出,落在了地面。

“你没保护好他。”

姜月见冷冷地背过了身体,拄地的剑刃蜿蜒而下一抹红,凝聚在锋利的刃尖。

灵堂上的风,卷动着娘娘额间缠绕的雪练,弥漫开一股刺鼻的腥味。

冼明州重伤,屈膝跪在了地面,掌心捂着的伤口,鲜红的热液仍源源不断地从指缝间渗透而出,滴答,滴答,坠落在血泊里。

意识一阵闪回之后变得模糊了,他的人也倒在了血泊中。

其实,冼明州也以为自己当时必死无疑。

他绝不敢有丝毫怨意,这是他应该领受的。

他当时甚至恨不得将剑再刺深一点,扎下对穿,从此便与世长辞,不再清醒过来,面对世人拷打的目光,面对永远过不去的懊恸。

悲不见泪,却是极痛,娘娘对先皇陛下的深情,她怎么可能,又去物色旁的什么男子?难道这样的情深,都是两三年,便可以转头抛舍的么?

他实难相信。

宜笑郡主也难掩惊色,在她心目中,皇嫂一直温婉雍和,极少与人为难,至多拌几句口,说到要报复,她对姜家母子都能纵容忍耐,未曾动手,没想到为了皇兄,却拔剑利落,险些杀了冼明州。

“可皇嫂还是手下留情了对么?”

这天底下,绝不止有别人对当年武威之战好,宜笑接受冼明州的好意,也有探明旧案的意图。

“我可不可以一问?当然,如果你不想说,我绝对不会勉强。”

这本是冼明州心中无法抹除的疮疤,可问的人是郡主,他不想欺瞒,更不想郡主厌恶自己,他只是躲过了郡主的探视,垂下头颅,手中拨了一下火钳,沉沉地道:“太后留了冼明州性命,因为当年绝入大漠,乃是先皇密令。其实陛下本是打算亲征漠北,但末将阻止了他,领了密旨率军挺进沙漠里,才至于后防无人,被狡猾的蛮夷杀了回马枪,至于武威之祸。”

原来如此。那这件事,论理是怪不着冼明州。

只是论义,论情,不止天下人唾骂,他自己也过不去心里的关隘,放逐碎叶城是太后的意思,何尝不是冼明州内心的自赎。

被玦字剑刺伤后的冼明州再次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还活着,血液还热,心跳仍在,他在前往碎叶城的马车上,娘娘恩许,令他驻守西北,无召不归。

他当时其实比死了还难受。

宜笑不知怎么安慰他,她抬起玉手,指尖停在半空中,不晓得以何种方式落下。许久之后,她轻轻地搭在了冼明州的肩头,抚慰式地轻拍两下。

今夜喝了酒,才打开了话匣,冼明州越说心里越苦,不自禁伸坛和郡主相碰。

他仰起头,酒水咕嘟咕嘟从坛口涌出,坠入口中,伴随喉结地上下滚动,半坛子的紫苏酒入了喉咙,进到胃中,燃起一股烧灼的刺痛感觉,可他却觉得快意,似乎只有痛,才能麻痹那种悔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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