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她和裴时行都无法归来,那就要托付皇帝照料好他们唯一存世的女儿。
为人父母,这其实是非常自私的一个想法,元承晚在风雪中立了一夜,终究做下这个对阿隐而言十分残忍的决定。
她亦知晓自己此刻不应该贸然而动,在阿隐的父亲涉险之时,她身为母亲,最该做的是好好伴在阿隐身边,好好守着她。
然后母女二人一齐等待那不知吉凶的消息。
可人之所以为人,便是因为生而具有七情六欲。
这些情会触摸到智,让人会为世间之人壮物感动,叹人间山河壮丽,知不平之事心生怨愤,得以申发。
可这些情也会束缚住人的理智,明明知晓另一条路才是最稳妥的做法,却偏偏要涉险。
譬如此刻,她自认无法在上京不知日月地无望等候,等一个到天明时分都没有传来的消息。
元承晚的目色太过坚决,元承绎几乎可以自其中看出烁亮灿然的火焰,明明地燃在她眸中。
扑不灭,烧不尽。
终究是他暗叹一声:
“朕会为你安排暗卫武婢沿途相护,阿隐在上京,你不必担心,他有什么,阿隐也能有什么。”
皇帝的大掌拍抚在怀中的襁褓上,亲口对妹妹做下保证。
长公主僵立了一夜的双膝缓缓落地,对着自己的兄长亦是君王行了个端正的拜礼。
就此旋身离去。
天明即是元旦大朝,可这一夜实在混乱,昨夜入宫参宴的王公贵族都被封守在南薰殿,等着谢韫或崔恪中的任何一人醒来,替这荒诞离的一夜诉出真相。
谢韫是在辰时正醒来的。
她醒来时,元承绎正坐在榻边,手中怀抱着新生的儿子,就这么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仿佛许久都没能这般静静望过她,许久都没能和她有这般平静温和的相处。
谢韫不在意那人眼中的柔情,甚至没看一眼皇帝怀中的襁褓:
“去抓崔慎!”
这是她醒来的第一句话。
元承绎怔了一瞬,垂眸间想通了所有关节,宣人去办。
“阿韫,你怎么样了?”他低眸柔声问道。
稍稍抬高了臂,想将怀中酣眠的儿子示与她看。
可谢韫又紧接着下了第二道指令:“把他抱走。”
她素来温婉柔顺,对元承绎小意体贴,可今时今日却仿佛地位倒转,她成了发号施令的一方。
元承绎忆起她昨夜模样,仿佛是在生死线上挣扎一遍,差一点儿就要被夺走,却仍是强撑着生下了他们的孩儿。
他终于学会忍让,沉默地召来宫人,将孩子抱走。
帝王的臂弯强健有力,可抱了太久亦微感僵麻,元承绎无比小心地将襁褓递到乳母怀中,还颇为爱怜地触了触儿子红润的小嘴。
但待他带着满面笑意转回脸时,谢韫仍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
仿佛这不是她盼望许久,昨夜又拼去半条命生下的儿子。
“我同崔慎一早便勾结,他想做英国公府的世子,我想有娘家的靠山保我终老,故而一拍两和,各取所需。
“七夕夜曾有盗贼过市,商队追逐其后。那商队是崔慎的仇家,我一早泄露了我同晋阳的行踪给他,为的是令那商队冲撞到我等,然后借你的手,将他们赶出上京。”
“阿韫?”元承绎面上笑意未褪,乍闻此言,一时难以反应。
可谢韫已然闭起了眼,不愿看他:
“只是后来的宣阗刺客并不在我设想范围内,故而也是自那一夜,我知晓崔慎背叛了我,他野心不止于此,背后还有其他人。”
“这人是谁,就要靠陛下你去审了。”
她的话里带些挑衅。
元承绎目中的恍惚之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雪亮的怒意:
“你同崔慎?谢韫,你一早背叛了朕是不是?”
他端静的好皇后竟一早背着他和外男勾结,甚至妄图利用他。
元承绎向来思过人,运筹帷幄,将一切尽握于掌中,最爱的便是谢韫依附仰慕他的模样。
可谢韫竟背着他做下这么多事,他竟也受她愚弄,一步步都按着她的设计走下去。
“背叛?”谢韫诧异地睁开眸,讽笑一声。
元承绎听懂了她的讽意。
因为他也背叛了她,背叛了自己的承诺。
“好,那崔恪呢,崔恪是否牵涉此事,他为何会同你倒在了一处?”
崔恪至今未醒,辛盈袖陪侍在旁,却也好似束手无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