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行当时坐在椅子上, 手肘搭到椅背，拈了支笔在转笔花，淡淡瞥一眼室友，半开玩笑提醒：“莫总，人肉搜索不合适吧，有这功夫不如去研究数据结构。”

半玩笑半认真，场面没有尴尬。

莫总口嗨得起劲，平时喜欢在寝室夜话扯些有的没的，经这一提醒才想起自己小组功课被批，话锋一转：“你们聊天小点声啊，别影响我学习。”

说完戴起耳麦，转身扎进书里。

大计算机系的录取分数高，各省尖子进来后都是内紧外松，心里较着劲儿呢，谁也不会想承认自己比别人差太多。

那会儿向陆明与奚行还不算熟，聊天更多是在观察性格，见他轻松化掉同寝犯禁的场面，同寝几人打哈哈就跳过话题，教养和情商都略见一斑。

但向陆明也几乎肯定，这位来去如风的利剑少年的尚未开窍，一心只想钻研专业。这对于组建团队是好事，不管在校内校外要做项目都是磨人费劲的，成员沉溺恋爱总归会分散精力，不利于团队发展。

那时向陆明在读研一，奚行才大二，纵使有导师的赞誉背书，向陆明也没有马上向奚行提出合伙的想法，主要考虑到大聚集了全国最顶尖的理科学子，每届都有几个风头正劲的天才少年，很快又因各种原因偃旗息鼓改行换道。

向陆明深知，初创团队的核心在于人，就好比专投种子轮的投资人，出资投注的是团队核心成员，而非项目，为此他必须多等，多观察。

于是向陆明有事没事就往奚行寝室跑，作为前学生会会长，交际能力自然没话说，很快和奚行身边的同学打成一片。不过有几次向陆明也是跑空的，奚行这人秘得很，经常龙见首不见尾，没多久就请了一周长期，问他室友才知，奚行办了美签去洛杉矶参观实验室。

这显然刷新了向陆明对奚行的认知，同系的大二生还在论战c++和python谁更牛逼，这位同学竟已经接轨到美利坚去参观人工智能实验室了。

如此魄力与眼界，不拉入团队必会惋惜，向陆明抱着这种想法，翘首等到奚行回来，再去一趟他寝室。

那天向陆明一进寝室，看到奚行拿了本厚厚的专业书坐在自己书桌前，长腿蹬地，有一下没一下地摇椅子看书，人疲马倦的，估计是刚下飞机倒时差睡不着，见他登门，奚行合上书本，扬了扬下巴打招呼。

刚聊两句实验室的见闻，他们班长过来找奚行商量系篮球赛的事儿，奚行放下书，捞了罐可乐递给向陆明，声音带有歉意：“差点忘了答应他们要上场，要不学长你等会儿，我聊完就回来。”

向陆明接过可乐罐，坐到奚行的椅子上，与他邻桌的莫总聊天，手也没闲着，抽起奚行刚才在看专业随手翻了翻。

不翻不知道，以为奚行倒时差的当下还有精力看专业书，原来这本蓝皮厚本专业书内藏玄机，向陆明的视线落在夹于书中的相片。

一张拍立得合照。

相片中，奚行的模样没什么变化，英俊冷淡，比大学时期要青涩稚气，他身上穿着高中校服，半揽一个同款校服的女孩，下巴垫在女孩脑袋，手也捏着女孩的脸颊，呈现出一种后方环抱的姿势。

两人都对着镜头，笑得开心，尤其是那女孩，笑起时眉眼弯弯，梨涡若现，浑然天成的美与治愈融合，多看她一眼心都要化掉，而奚行勾起嘴角，得逞地露出小虎牙，将人框在自己跟前拍照，两人之间的萌动氛围铺满相片。

向陆明怔愣几秒，照片里的奚行和他认识的奚行不太一样，但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同，他抬起眼皮，问莫总：“奚行有女朋友？”

莫总戴着耳麦在屏幕战场上冲锋陷阵，一只耳朵留心倾听废墟内的脚步声，另一只耳朵腾空耳麦与现实寝室接轨，边玩游戏边聊天，自称一心二用，听到向陆明的问话，他满口断定：“没有，他估计也没时间搞这些。”

“哦？”向陆明合上那本书，放回原位，侧着身洗耳恭听：“怎么说？”

“奚行要去洛杉矶工作啊。”莫总停下。

电脑屏幕中，他正在瞄准远处全身三级甲的小人，沉着冷静地笑了笑，嘭一下，消.音器枪口.射出一发55子弹，正中目标，继续聊天：“他不是刚参观完人工智能实验室回来嘛，说是那边工作环境还可以，想尽快搞完学分，提前一年毕业过去工作。”

向陆明蹙起眉：“b实验室？”

莫总嗯了声，手指飞速控制键盘。

洛杉矶b实验室在定位和感知算法领域颇有建树，但向陆明知道他们鲜少招收本科生，破例的几次都是世界名校中专业成绩排在千分之一，且能满足实验室额外需求的创新型人才，换算成大的本科，那得是全专业名次第一，才有机会进入筛选池。

他无法理解奚行为何如此着急，提前一年修完学分、还是以全专业名次第一毕业，在大执行这计划多少有些狂妄，想想又觉得是少年心性高，说着玩的。

可后来，奚行真就履行了提前毕业的计划。

他将别人的四年时间压缩成三年，每天勤勤恳恳地上课做项目，校外娱乐一概不沾。除了偶尔出现在篮球场上松松筋骨，陪隔壁院校那位发小侃大山，时不时他还会消失一周，回来后加倍追赶进度。

等两次期末考的排名出来，向陆明惊讶地发现，奚行真如他自己计划那样，拿下专业排名第一，还有余力地参与进dmcs算法挑战赛的团队，与队员一起斩获双赛道冠军，带队教授直接向系里提名了几位团队成员本系保研，自然也将奚行纳入在列。

转折发生在次年。

大三下学期末，奚行如愿修满学分，获准提前完成本科学业。向陆明正在为研究生毕业论文忙得焦头烂额，听说奚行要在毕业典礼前去一趟洛杉矶，他挺感兴趣，也好究竟是何种动力吸引这位学弟，就跟着飞了过去。

出发时一切如常，在跨国航班上，奚行像是绷久了弦终于松口气，和向陆明聊起洛杉矶的科研氛围，就是在这时，向陆明提出了组团队创业的想法。

一来他这几年跟着导师做项目积攒了不少业内人脉，二来他见过奚行自研的算法雏形，在毕设成果展上成功吸引业内目光，那会儿自动驾驶的热潮已经掀起，闻风而动的投资人、巨头企业接连递出橄榄枝，如果能将雏形完善后落地，必然是个优质的长线项目。

奚行听后笑笑，没说什么，望向飞机舷窗外的大朵白云，一直沉默到飞机落地。

抵达洛杉矶的次日，两人在酒店餐厅吃早餐，奚行拿着叉子，边吃边看手机，似乎是发现什么突发事情，盯手机屏幕几秒后，急匆匆冲出酒店。

那天奚行没有如约参加b实验室的交流会议。向陆明联系不上他，交流会结束回到酒店，他才看到奚行情恹恹地坐在大堂沙发，衣服上沾着血迹，问他去哪儿了，也没说。

等到了晚上，向陆明看到u附近某汉堡店的枪击事件报道，不少市民被流弹击伤，其中有几名亚裔留学生，不由得将事情联想起来。

他从未见过奚行这种状态，日以继夜地卯足劲提前毕业，就为了到实验室工作，现在不仅错过交流会，连心心念念的招聘也没问一句，敏锐的直觉告诉他，奚行为实验室做的努力，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后面几天的行程，奚行每天早上起来眼底泛青，对什么都兴致缺缺，不太能提起劲儿，吃饭时都能将桌上的调味罐搞混，往咖啡撒盐，往鱼汤撒糖，关键是他还浑然不觉地将食物吃完。

向陆明发觉奚行这种状态和他以前失恋那会儿蛮像，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可奚行没有谈恋爱啊，恍恍惚惚间，那本蓝皮专业书中夹着的相片浮现脑海。

很后来，他才从司予航口中得知他们高中班有个女生在u念书，听起来几个人以前的关系非常铁，但也只是随口一句，司予航很少在奚行面前提及。

从洛杉矶回到京北，参加完毕业典礼，向陆明约了奚行到大侧门的大排档践行，酒过三巡，两人的话题一直在业内的辅助驾驶模式上打转，观点趋向一致。

杯里的啤酒喝到见底，向陆明仰头叹了口气，难得遇上如此默契的同好，没能一块儿创建团队干项目，终归是憾事。

买完单，两人步行走回学校。

夏夜凉爽，影影绰绰的路灯下，好几对你侬我侬的小情侣依偎在一起，不时传出打闹的嘻嘻笑声。

奚行没什么情绪地瞥了眼，双手揣着兜，姿态散漫地踢开地上石子，突然问了句：“还有兴趣组团队吗，做自动驾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