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絮站在门外看儿子蹲地上玩雪,随口跟对门的邻居说话,见三人走过来,她喊儿子:“席哥儿,你小姨跟小姨父过来了,可记得要喊人。”
对面削萝卜的妇人也抬眼望去,男人搂抱着大肚子的女人,任谁见了他的动作都看得出其中的珍惜,是个女人都眼羡。看人家姐妹俩穿红着绿,衣领带毛边,就是踩雪踩泥的棉鞋都绣着花,再看看自己,全身上下不是灰就是黑,满眼污糟。
“你们姐妹俩这嫁了人呐,过的没得说。”妇人端了盆往院里走,看不得,人家那过得才是人过的日子。
杨絮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着,抬脚迎上去,站在胡大庆身侧,“你瞧阿石待我妹妹多贴心。”
胡大庆满眼含笑地伸出手,“那我跟着妹夫学。”
“晚了,我姐都生两个孩子了,你现在才学着贴心?”杨柳忍不住出声。
胡大庆不说话,就看着杨絮,在儿子跑来时他弯腰把孩子抱怀里。
“怀席哥儿和芸姐儿的时候他倒是也贴心过。”杨絮替他解释,他待两个孩子是宝贝的紧,对她,新婚时也黏糊过一阵子。瞟见邻居家的门后面藏着个小丫头偷看,她冲她微微一笑,小时候她也在门后偷看过人,看颜色鲜亮的衣裳,看亮湛湛的金簪,羡慕人住大宅子登高楼……
“来了?都坐屋里烤火。”杨大嫂站在檐下笑眯眯的,她对大姑子小姑子说:“你俩别在外面走,免得引得村里的丫头做梦都想嫁个有钱的男人。你们四个沿村走一圈,村里的男人,不管老的少的,都要挨媳妇的骂。”
胡大庆哈哈笑,放下儿子又去老丈人手里抱闺女,“那我们午后吃完饭走了,我老丈人跟大舅子会不会挨骂?”
“我离得近,吵起来了我来劝架,顺便再留下吃顿饭。”程石接话,他拎着椅子坐胡大庆对面,“若是你跟姐吵架了,那你就老老实实挨骂,别还嘴,姐要是回娘家告状了,我可要跟爹和大哥去揍人的。”
“可不敢,大半个村都是姓杨的,我敢犟嘴惹人生气,娘家叔伯兄弟打上门,房子都能给我拆了。”胡大庆冲杨絮笑,“你说是不是?哪次吵嘴了不是我先服软的,那都是吓的。”
要不是昨天得知他逛青楼睡妓子,单凭他今天这爱儿喜女逗妻的模样,谁不说句好?杨柳心里嫌他恶心,转身出门站檐下吹风,模糊听到她嫂子跟她娘夸两个女婿找的好,一等一的好男人。
杨絮也出来了,她红着脸,心里有些难为情,胡大庆在外鲜少说俏皮话,就是在家也不是这做派,刚刚她对他的话有些不知如何应对。
杨柳看着她欲言又止,不知如何开口。不知何种原因,胡大庆明显不想让她知道他在外的事,可能是不想家里整日吵闹,鸡飞狗跳,也或许是他尝到了“妻贤”美名的甜头。
“怎么感觉你有些心不在焉的,可是遇到了啥事?”杨絮关切地问,她见妹妹眼复杂,眉间布满愁云,追问道:“有什么难事?你跟姐说。”
“没有。”杨柳往屋里看一眼,突然心头一动,她扶着她姐的胳膊,半拉着往院中走,“走,看看猪。”
门外的人一动,胡大庆立马探头往外瞅。程石见状也俯身往外瞅,不解地问:“人家姐妹俩聊个闲嗑,你怎么一副防着媳妇偷人的作态?”
“胡说什么!”胡大庆呸了一口。
“姐,我跟你说了你可不能跟旁人提起,就是我姐夫问你也不能说。”杨柳压低了声音,“昨天我家里不是来客了嘛,说起我们跟八方酒楼的生意来往,傅时慧一时口快,说黄传宗在外逛窑子睡妓子,而他的妻子还被蒙在鼓里,她身边的人大多都知道,都帮黄传宗瞒着。我跟黄太太交情不错,你也见过她,是个温婉和气的人。”杨柳盯着她姐的眼睛问:“我为难的是要不要跟她透露一下。”
“这……”杨絮皱起了眉,“为什么都瞒着她?”
“这我就不清楚了。”杨柳的苦恼是真的,愤怒也是真的,她攥着拳头说:“我从去镇上卖鱼就认识了她,我见不得她被蒙骗,听说后就气得想打死那畜牲。但又怕她知道后会伤心难过,那还不如就任她男人哄骗着她,能开心一日是一日。”
“你倒是为她着想,不知道还以为你们是亲姐妹。”杨絮心里有点不舒服,拈酸,“你对我的事恐怕都没这么上心过。”
“行行行,这事你也要抢,那就假设是你,我要是无意得知我姐夫在外逛青楼养妓子,可要同旁人一起瞒着你?”
“那肯定不行。”话脱口而出,杨絮反应过来嫌晦气,“什么臭假设,我让你上心你也不至于这么上心。”
杨柳有些虚弱地冲她扯了扯嘴角,答案已经明了,她心里一松又一重,她看着面前这个表情生动的姐姐,真怕她后半辈子就耗在无望的姻缘上,日日不得开心。
“行了行了,旁人的事,你别太上心了,你只管给她说,之后怎么做是她的决定,她身后有娘家人为她作主。”杨絮揽着妹妹往檐下走,叨叨道:“你还挺着个大肚子,别过于忧愁,小心明年生个苦瓜脸的小老头出来。”
“娘!”席哥儿双手扒着墙头高兴大叫。
“你怎么爬那么高?快下来。”杨絮慌了一下,“大庆快去把你儿子抱下来。”
胡大庆在听到儿子喊娘时就起身往出走,刚走出檐下,就见他大舅子扛着席哥儿弯腰进来了。
“我大舅驼我骑大马。”席哥儿抱着他大舅的头,闹着不下地。
“你大舅倒是宠你。”胡大庆脚步顿住,小儿腿短鞋脏,骑在人脖子上,脚几乎蹬在胸口,他是亲老子都嫌弃。
“席哥儿下来,你把你大舅的衣裳踩脏了可看到了?”杨絮皱眉。
“没事,我待会儿换一件就行了。”杨老大不在意脏不脏的,他架着外甥在院子里跑,听小娃咯咯笑,他也乐,对大姐说:“也就这一两年了,等席哥儿再大一点我就扛不起来了。”
“那倒不用可惜,大的重了还有小的。”程石指了指杨柳的肚子,“给你过足了当大舅的瘾儿。”
杨大嫂也从灶房里出来,她站檐下笑。
“席哥儿,你小姨肚子里是弟弟还是妹妹?”胡大庆抱臂饶有兴致地问,“老人说小儿眼尖,去年絮娘怀芸姐儿的时候我问他,他说是妹妹,生下来还真是个妹妹。”
杨老大蹲下身把外甥放下来,脱掉蹭了泥雪的外褂,指着灶房门口的女人问:“你看看你舅娘肚子里是弟弟还是妹妹。”
“妹妹。”
“他胡诌的,喊芸姐儿喊油嘴了。”杨絮赶忙开口打岔。
木氏不在意,她摸了摸肚子,说:“那就承席哥儿的喜口,侄女随姑,我可想生个灵秀的小丫头。”
“你小姨肚子里是弟弟还是妹妹?”胡大庆拉过儿子又问。
杨柳跟程石俱是含笑看着。
“妹妹。”席哥儿脆声喊了一声。
“那可好,咱家三个女孩差不多大,能说会走了有伴玩。”杨柳说。
“要是说准了,我给席哥儿包个大红封。”程石许诺。
杨絮瞪男人一眼,净没事找事,小儿知道个屁,他只知道见天的对着芸姐儿喊妹妹。
“大丫头,芸姐儿醒了。”杨老汉从里屋出来,“孩子尿了,你去收拾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