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芽豆腐豆皮子, 还有藕跟笋子,肉买的是前腿肉和排骨。01bz.cc”杨柳把菜放井口, 喊程石提两桶水起来,她进厨房从碗柜里抓两把海里长的草泡着,干鲍干贝干虾子也各泡一钵。
“我去山里看看啊。”程石探头进来交代行踪。
“行,家里也没用得上你的。”杨柳一手拎木盆一手拎板凳, 坐井边开始洗菜, “对了阿石, 你提桶水拿两个碗过去, 今儿天热,活儿累出汗多,人也容易渴。”
“那我挑两桶水过去,两边各送一桶。”程石又找出两个水桶,蹲在井边把桶洗干净再盛水, 水井边铺了一圈青砖, 淋了水又踩了灰看着挺脏, 他拎起来的第一桶水先把青砖冲干净,交代杨柳在井边走可注意点。
“知道知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儿。”
程石看她一眼,从檐下取个篮子装碗,他大舅兄有门手艺,他家的篮子筐子就没缺过。
他挑着水桶提着篮子出门,春婶也拔完了鸡毛,进屋拿菜刀准备剖鸡肚子,看见灶台上泡发的海货,心疼地抽了口气,“这东西是你俩谁拿出来泡的?又是阿石那个手脚大的?我专门留下来给你煮着吃的,他倒是傻大方,噔的一下倒了一半。”
“不是他弄得,是我拿出来泡的。”杨柳虚虚一笑,“家里这么多好东西,没必要细着我一个人吃。”
“是你啊。”春婶的声音降了八个调,叹了口气,换个语气说:“你倒是个大方的,也是想让村里人尝尝鲜,算了算了,赶明儿让阿石给他娘写信,要是还有再寄点来。”换成程石她还能唠叨几句,从小看到大也能充个长辈的款儿,在杨柳面前,她说话就要拘束不少,至少拿月银的不能在主家面前摆出教训的姿态,缺了那情分。
“家里好东西不少,我也不是非海货不吃,春婶你没必要把我喜欢的都攒着留给我吃,也不是只指今天,以后也是,有什么好的多做点大家一起吃,我不喜欢吃独食。”她从小到大就没吃独食的习惯,没出嫁时家里穷,再馋再饿也不会护食,就连最小的小弟,在山上摘了野果子也知道拿回家跟兄姐分着吃。
春婶吱唔了一会儿,“海货在咱们这儿可不常见,没见你婆婆在这之前也没吃过,可见多罕见,她就是送来给你跟阿石吃的,我跟老坤头尝个味儿就行了。”她颠了颠盆里的三只鸡,“有鸡有肉有鱼有蛋,赶得上他们过年的年夜饭了,多一道少一道又差了什么。”
“都是来给咱家帮忙的,人家好心,我们也得有诚意。”杨柳还是笑着说,看着挺和软的,但坚决不改主意。
算了算了,春婶也不絮叨了,反正泡都泡了。洗鸡肠子的时候她回过味,杨柳要是像她一样带着点势利眼,姜霸王母子俩也不会都喜欢她。乡下人性情多质朴,来客了都是把自家的好东西往桌上端,揣的是一腔实心实意,这样看来杨柳就是嫁了个好人家,性子也还是那个性子。
“春婶,菜洗好了,我出去看看,需要帮忙的时候你喊两声我就回来了。”杨柳甩着手上的水,不等她应声,迈着轻快的步子溜溜哒哒往出走。
木匠父子三人,两个拿着斧头修理树枝,一个用锤子敲铁锥在树皮上钻孔,身上的衣裳都粘了松针,见人过来也只是抬了下眼打个招呼,又继续埋头干手上的活儿。
杨柳也不打扰他们,砍下来的树枝挡着了路,她拖着轻一点的往柴垛边上放,山上的杂树砍了五天,马厩后面的又添了四垛柴堆,熏肉的时候不用买柴了。
屋里冒出香味的时候,日头升至半空,秋老虎还很毒,站在没树荫的晒场,头发晒得发烫,露在衣裳外面的手脸也晒得焦剌剌的疼。杨柳喊木匠他们进屋歇会儿,“喝点水了再忙,可别晒中暑了。”
老木匠扔掉手里的石锤,拍掉袖子上的草叶木渣擦汗,“这鬼天,马上都进九月了还这么热。”
“昨天那个阴天适合干活。”木匠的大儿子接话。
“等下场雨就凉了。”杨柳带他们去偏院洗脸洗手,她进粮仓里舀两碗绿豆出来,炉子上炖着鸡汤,锅又在炒肉,她跟木匠打了声招呼,提了绿豆去隔壁蒋家借锅灶煮绿豆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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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脚下松树林外缘轰隆一声,随后是让人牙酸的树枝折断的声音,在松树林里刨食的鸡群被惊得咯咯叫,扑棱着翅膀在草丛里乱蹿,蹲树上下蛋的母鸡也慌慌张张飞下树,还带着余温的鸡蛋滚落下地砸在树根上,嫩黄的蛋液黏在青黑的老树皮上,又慢慢浸入泥土,蛋腥味引来成群的蚂蚁。更多小说 LTXSFB.cOm
“后面的绳子可绑好了?”个头敦实的男人扯着嗓门喊,“前面的拉后面的推,到了平地再抬着走。”
程石爬上树,站在枝桠上居高看情况,见人都准备好了吹了个响哨,“好,一二……三,一起使力,注意脚,脚拿远点,别把脚压树下了。”
随着粗壮的松树一点点拖下山,沿道的草和野蒿被磨成烂糊状,草根也被硬拖了起来,路上也留下一道道深深的划痕,如男人们额角迸起的青筋,手背上弓起的血管。
松树被拖到路上,男人们松开绳大口喘气,抹了把汗把地头扔着的小腿粗的长棍子串进绳套里,咬着牙绷着腿,一点点把树抬了起来。
“我喊一二三,走!”打头的男人吆喝。
程石蹦下树,挑起地上的桶,扔在地上带着汗味的粗布衫也都捡起来,跟在后面往回走。
吆喝声走远了,躲在水里的鹅才探头探脑上岸,回头嘎嘎几声,一大群鹅扑棱扑棱从水里起来。砍树的梆梆声响了大半天,放树时砸在地上震得水里都有波动,它们难得怂了,一直躲在水里没敢去找草吃。
上千斤的树砸在地上,屋顶瓦片上的灰扑扑往下落,杨柳仰头看了眼,快步捂鼻躲开。
“还没到晌午就砍了两棵,速度还不慢。”隔壁蒋阿嫂坐在门口择菜,她没管屋顶掉下来的稻草渣,问杨柳一共要砍多少棵树,“至少要十棵吧?”
“不止,屋子盖的大,可能要二十来棵树。”杨柳估摸着,她看见程石挑担过来,忙招手,“天热了,让叔伯阿哥们都进屋歇歇,等吃了饭再进山。”
程石放下桶和扁担过去跟人说,这活儿是真累人,不给工钱只管饭他心里虚啊。
杨柳听不见他们说了啥,只见他们摆手,靠在树上歇了歇,又往西去。
“他们说离晌午还早,再去砍棵树,等吃了饭直接往回抬。”程石往屋里走,“我打箩枣子送过去让他们填填肚子,明天再去镇上买两筐炸果子回来,半上午半下午的时候吃。”
杨柳跟进去捡枣。
等春婶说能开饭了,她去山脚喊人,正好逢到在山上砍杂树的人下来,她一一打招呼,“估摸着再有几天能完活儿?”
“两三天吧。”
“那正好,完活了再来挖地基。”杨柳见砍树的人从水边上来,她先一步往回走。
春婶在偏院听到动静就往前院端菜,续在水井里的绿豆水也提了起来,倒在盆里放上勺子端到饭桌上,见人进来招呼道:“累了半天了,都坐下歇歇,喝口绿豆水解解暑,马上就能吃饭。”
闻着肉香,谁有心思喝什么绿豆水,拎着椅子坐过去,油汪汪的肥肉块儿,干豆角吸满油水饱胀了起来,热气腾腾的莲藕排骨汤,最勾人的是八十文一斤的鸡肉,浓白的豆腐炖鱼,还有一瓮认不出是什么的汤,其他的什么炒豆芽炒青菜炒鸡蛋,动筷的时候几乎没人去碰。
“这是虾?这么大?这又是什么?豆腐?肥肉?都不太像。”肥肉和鸡块吃的差不多了才有人动瓦罐里的干鲍干贝大虾汤。
“海里的虾,这一罐炖的是海货,个头大点的叫干鲍,小点的是贝肉。”程石把勺子递过去,“都舀勺尝尝,咱们这儿离海远,不常见这东西。”
海?村里很多人甚至对这个字没概念,他们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镇上,外面是什么样的,他们不知道,偶尔做梦梦到了也是村里镇上的模样。这罐从海里来的东西瞬间变得珍贵起来,进嘴的东西反复咀嚼才舍得咽进去。
程石瞟见有几个男人把碗里的虾和干鲍挑放在桌上,刚想说话被杨柳拽了一下。
杨柳摇了摇头,示意他别吭声。
程石不解其意,但也没再问,又过了一会儿,桌上的菜吃得差不多了,趁着春婶端米饭过来的时候,他看见之前的那几个人把桌上的虾和干鲍装进了衣兜里。
“他们是打算带回去给儿女吃。”散席了杨柳才给程石解释,“我小的时候,我爹有一次在镇上给大户人家盖房,上瓦的那天东家给他们添了道菜,一人一个肉圆子,有我拳头这么大。”杨柳笑眯眯的亮出拳头,“他没吃,找人要油纸包了起来,晚上回来的时候带回来给我们吃。”她现在还记得那晚的事,她已经睡了,被喊醒的时候看到床边的人含含糊糊喊了声爹又要睡,被抱下床牵出门就闻到了肉香,“做梦一样,我现在还记得那个味,那时候树根还不能吃饭,就我跟我哥我姐分吃了。从那之后,每次我爹离开家,我都要等他回来了再睡觉。”
分明是很酸涩的事,从她嘴里说出来似乎就掺了蜜,程石觉得很不可思议,单论她说的这件事,毫无保留的暴露了她家里的穷苦。他从小没受过穷,在来杨家村之前,不,应该说在今天之前,他都想象不出一个在外吃到好的要留着带回去给儿女吃的家庭是什么样。但看杨柳,她丝毫没有难为情,笑眯眯的,甚至没为小时候的穷苦悲哀,她觉得是件很快乐的事,她在跟他分享。这样的家庭似乎没那么让人不堪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