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汐,你成何体统?」耶律倍怒目圆瞪着床上的耶律劭。
耶律劭只是一脸的蛮不在乎,翘着随性的二郎腿,态度轻佻地回答父亲的问题:「好玩嘛!什么都玩一玩啊!不然成天要作啥事好?」他伸手摸一摸小男童的脸颊,摆明不把父亲放在眼里。
「来人啊!拉下去!给我鞭飭三十!」耶律倍命令随侍守卫,随从们立刻把上身赤裸的耶律劭拖出去,两个人压住耶律劭的双手,另一人开始用力鞭打着耶律劭的背部。
那名小男童满脸惊恐,不晓得耶律倍会怎么处置他,他可是见识过耶律倍心狠手辣的人,他光着屁股就跑下来,跪在耶律倍跟前,对着耶律倍不停的磕头:「爷儿~您饶命啊!饶命啊!」
耶律倍冷血无情的眼一瞬,转头对着站在一旁的述烈说:「交给你处理!」
面无表情的述烈,一把拎起那名惶恐挣扎的小男孩,头也不回的走掉,接着由后苑方向传来一声凄厉惨叫:「啊~」片刻之后,述烈的刀上满是鲜血,走回房间内寂静不语的待命。
此时的耶律劭,被随从们按在长凳上,接受着鞭刑,大小声喳呼着:「啊~好痛哦!痛死我啦!要死了~放过我啊!爹~我以后再也不敢了!爹!我好痛…爹!求求你放过我!爹~放过我啊!爹~爹~!你放过我吧!」
迈开稳健步伐疾行的耶律倍,已经走到半路,就要离开逸空厅的前庭,听见耶律劭的声声求饶,突然踌躇着脚步,沉思了一会儿,头也不回,冷淡地对着长廊下的耶律劭说:「人生本是有取有捨,你选择了这条路,就要坚持照着走」接着毫不留恋的走掉。
这句话,是耶律倍这辈子,唯一给耶律劭的忠告,也是他给耶律劭仅有的父爱。
耶律倍听见耶律劭的哭喊求饶声,煞时间他全然心领会,发动袭前去劫救的骑兵,是耶律劭偷养私有的,这一齣孪童闹剧,是耶律劭悉心安排,特地演给安从益看的,以前他再怎么毒打耶律劭,耶律劭只是咬着牙不吭一声,默默的忍耐,今天如此一反常态的低姿态,都是演戏给别人看。
耶律劭到中原之后,再也不喊他爹,叫声父王也是恪守礼节而已。
安从益可是没空看人家教儿子,他领着步兵三百急速离去,他们还要去彻查与纪家石关系良好的其它相干人等,他们猜测是纪家石的多年友人,来救走纪家石唯一女儿,纪咏荷。
耶律劭一看士兵们跟着安从益扬长而去,皱着英挺的眉毛,吭也不吭一句的接受着鞭飭,他强忍着疼痛,静静默数着:十五、十六、十七、十八…一直到三十。
打够了三十整数,耶律劭不耐烦地甩开他们的压制,眼睛看也不看他们一眼,站直身子走进自已房内,紧紧关上两扇门扉,耶律劭的背部还鲜血直流着,他却宛若无事人似的,对着述烈低声询问:「你该不会真的宰掉小佑吧?」
「没…我只是把后苑的鸡给宰了」述烈没耶么笨,他又不是馅多的肉包子,耶律劭会作戏,他跟小佑当然会囉!他们走到后苑的时候,随机拉了一隻笼养的家禽出来,就地宰杀牠,取血抹在自已的刀上,此刻的小佑,还光着屁股,噤声蹲在鸡笼旁边。
「真有你的!去把他叫回来吧!人都走了」耶律劭两、三年没受鞭刑了,还真有些不习惯,他望着述烈离去的背影,他猜想耶律倍应该看穿他的心机诡计,不过耶律倍还不至于把他偷养精骑的事宣扬出去,一旦让皇帝知道他私藏逃犯,耶律倍也难辞其咎,他爹不会淌这混水。
耶律劭窝在家里十几天,避人耳目不敢擅动,咏荷那边有涅里与芸娘他很放心,雅克偶尔会来通报消息,小佑每天都按时替耶律劭上药,而耶律劭经常支手撑顎,深坐不语,心里不停担忧着咏荷是否安好。
安从益查了好几天,那支银甲精骑队,就像是人间蒸发似的,不晓得跑哪里去,他莫可奈何,也只好先把这件事搁下,大唐王朝内局势还不稳定,让皇帝操烦的事情不胜枚举,只不过跑了一个举无轻重的小丫头,朝廷里根本不在意,渐渐的,大家就遗忘这件事情。
「奶奶~」咏荷混身冷汗,再度从恶梦中吓醒,陪睡的芸娘一听见咏荷的哭喊声,立即从浅眠中惊醒,起身轻搂着咏荷的头,轻声安慰着她:「别哭…别哭…芸娘在这里…」
唉…可怜的孩子,她也不过才十四岁,就亲眼目睹这样的灭门惨剧,血淋淋的发生在自已眼前,不晓得等她听到纪家石的下场之后…
芸娘不敢往下想,轻拍着咏荷的背,抚慰着她:「芸娘在这…你别怕…芸娘哪都不去…」
「芸娘姐姐…为什么人会这么残忍?为什么皇帝要杀我们全家…我们什么事也没做啊!为什么会有人的心,是这么狠的?」咏荷脸上两行清泪,紧搂着芸娘不停的哭喊叫屈,她又梦见满地尸块的那一幕,有小翠、阿福、琇月…十几个,都是从小陪着她长大的家丁、丫环,大家平时和睦相处,感情融洽地像真正的一家人。
「他怕啊…他怕有人会害他…所以在别人动手之前…他先动手了…」芸娘轻抚着咏荷一头乌黑的秀发,人与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彼此仇视怨恨,真的需要理由吗?芸娘有诉不尽的苦衷,心疼咏荷这孩子好命,就是因为太好命了,完全不知这世间的丑陋疾苦。
咏荷现在的命运,就像是一口气被人从温室里,硬生生拖到路边来弃置着,面对着外头的腥风血雨,能不能存活下来,要看她自已的意志力。
「我爹呢?我爹他在哪里?爹…」咏荷忍不住放声哭喊,从出事的那天开始,她就没见过父亲。
「这个…芸娘姐姐不清楚耶…我相信李公子会尽全力救他的!李公子是这么正直善良的人,你相信他吧!」儘管耶律劭有通天的本领,也救不了人正巧在皇宫内苑的纪家石,但除了哄骗安抚咏荷,芸娘无计可施,耶律劭交待过,他要亲口跟咏荷说这件事。
「俊汐哥哥…」咏荷紧搂着芸娘的纤腰,回想起那天,耶律劭骑着白色骏马,深入龙潭虎穴来搭救她,她的心里浮现一丝心安的感觉,渐渐的陷入梦乡之中…
咏荷连着好几天没睡好了,总是这样哭哭闹闹,睡睡醒醒的,现在的她又哭累了,躺在芸娘的怀抱里,安心的歇息着,修长如扇的眼睫上,掛满着晶莹的小泪珠。
在门口守夜的涅里,听见咏荷的尖叫声,轻手推开门板,用眼询问着芸娘:她还好吧?芸娘微笑点头不语,示意涅里别吵醒咏荷,涅里轻轻拉上门扉,接着站岗。
这里是耶律劭买下的民宅,是个偏僻的小宅院,之前是个酿酒庄,因为经营不善已经倒闭很久,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没啥邻里间人出没,耶律劭安排涅里与雅克,还有几名精兵偽装成的家丁,就在这里保护咏荷,他们的盔甲与兵器,就藏在这里的地下酒窖,就泡在一瓮一瓮的醇酒里面。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就在耶律劭被这些烦人琐事,烦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卧床数月的高美人病危了。
耶律劭寂静站在高美人的病褟之前,目送着高美人最后一程,高美人握紧着耶律倍的手,对着耶律劭说:「我亲爱的儿子…你要好好过…知道吗?记得…要过你想要的生活…」耶律倍的眼眶充满泪水,他宽广的怀抱里,躺着气若游丝的高美人,眼眸里满是不捨与哀愁。
耶律劭还以为耶律倍是没有感情的冷血动物,原来他也会流眼泪的。
「大王…臣妾有幸得到大王的宠爱,此生无憾,下辈子,还让臣妾服侍您,好吗?」高美人举起柔弱无骨的纤手,轻轻碰触着耶律倍的脸颊,她的衣袖缓缓滑落,露出一道又一道的深浅刀疤,虽然耶律倍性格乖张,脾气诡异,还有吸食人血的可怕习惯,但他对着高美人的呵护与疼惜,无人能及。
一个丈夫该给的,他没少过,一个丈夫不能给的,他负尽了天下人,强取豪夺的,也给了高美人,她还有什么好抱怨的呢?在高美人的眼里,耶律倍不过就是个傻气又自负的男人,一个自负到不在乎其它人生死的男人,一个傻气到一辈子,只有能耐去善待一个女人的男人。
「好…你等我…你等我…我很快…就跟你会合了…」耶律倍留着清泪两行,语调温柔的哄着高玉绪,高美人面带满意的微笑,嚥下最后一口气,含笑逝世在她最爱的两个男人身边。
耶律倍紧接着高美人不肯放手,像个孩子似的放声大哭,在与他形同仇敌的儿子面前,展露无遗他的脆弱:「玉儿…我的玉儿…你怎么丢下我先走了…」那哭声哀戚悲切,耶律劭感觉得出来,耶律倍对着高美人用情之深。
耶律劭轻轻抹掉眼角的泪珠,无声哽咽,他转身打算离开高美人的房间,不料,耶律倍突然出声阻止他:「等等!」
「你想干什么?」耶律劭冷淡无情地回应着父亲的叫唤,高美人已经过世了,他也不用再怕高美人伤心,假装与父亲相处和睦。
耶律倍轻轻地放下高美人在床榻上,起身走到高美人的置物柜那里,拿出一只小木盒给耶律劭:「你娘留给你的,你可以走了!」耶律倍把小木盒推到耶律劭怀里,正眼也没瞧过耶律劭,逕自走回高美人床边,轻搂着高美人不放,心里还不捨着他的玉儿。
耶律劭看着手中约三十公分见方的盒子,心中有些纳闷,捧着娘亲留给他的遗物,默默的走回逸空厅。
耶律劭慢慢打开那只作工精细的木盒,里头有不少值钱的珠釵头饰,还有一条旧旧的手工小毯,还有一封高美人亲手写的书信,耶律劭翻开那封属名留给他的信。
劭儿:
他们说得都对,你是王后沙弥雅亲生的孩子。
那年冬天,我早產了!孩子生下来就没气了,娘本想跟着我那苦命的孩儿一同死去,后来你父王强行抱了你来,娘看着健壮饱满的婴儿,心里又燃起了求生的慾望,感谢有你,让娘多活了这十几年。
娘明白自已是自私的人,偷走沙弥雅的孩子,强佔属于她的亲子之情,现在娘把你还给王后,娘亏欠她的,就让娘来世作牛作马偿还吧!这毯子是当初你父王把你抱来的时候,里在你身上的,是沙弥雅亲手作给他初生婴孩的,她看见这条毯子,她会明白一切的。
高玉绪绝笔
耶律劭閤上信纸,将它妥善收好:「唉~处心积虑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高美人还是抵不过良心的谴责,说出十几年前的秘密。
耶律劭看着木盒里的金饰与珠宝,这些大概是高美人留给他的盘缠吧!高美人知道耶律劭是无法拋下她才留在中原,现在她过世,耶律劭当然会啟程回东丹国,耶律劭回想起前些日子,沙弥雅託人运来的东西,这两个女人的心思真是如出一辙,若不是她们爱上的是同一个男人,注定无法和睦相处,也许她们可以成为最好的朋友。
一个男人週旋在这么多女人之间,怎么也没办法完美的处理按捺啊!也许他爹的做法虽然绝情,对高美人来说,却是最好的,就像耶律倍曾经告诉他的:人生本来就是有取有捨,选择了,就要坚持的走下去。
想到这里,耶律劭想起他惦记着的那个女人:「咏荷…」又是一阵无语的静思,耶律劭盘算着,他要带着咏荷,跟着他一同回东丹国,但心中却不断浮现着诸多顾虑。
那天夜里,雅克带来了令他震撼的消息,逼得他不得不下决定。
「稟少主,那潞王-李从珂,起兵造反了!」雅克恭敬地跪在耶律劭跟前,语调平稳的回报这几天他收集而来的消息,应顺皇帝听从朝中大臣的建议,下令削减各藩镇的实权,反而激怒了凤翔节度使-李从珂,破坏了现有的短暂和平。
耶律劭习惯性的支手撑顎,用眼示意雅克就坐于一旁的椅子上。
依然一身黑服的雅克,坐在一旁的雕花椅上,接着叙述他整理而来的情报:「那潞王心狠手辣,原本就是跟随李嗣源南征北讨的左右手,他起兵造反的话,势在必得」应顺皇帝-李从厚虽然宅心仁厚,但性格稍嫌软弱,要做皇帝、做大事的人,绝对不能心存仁慈。
「你看,应顺皇帝,还能做多久?」耶律劭咨询着雅克的意见,这潞王跟秦王是一路货,杀人如麻,手段毒辣,他可不是好惹的,将来他当了皇帝,想要在他眼皮子底下活动,难保耶律劭私养骑兵一事,不会被追查出来。
雅克扯动着嘴角,挤出一个不算是笑的表情,对着耶律劭说:「快了…应顺皇帝派去讨伐的王思同,被潞王收买了」讨伐军将兵骄横,贪图赏赐,李从珂抓住这点诱使讨伐军叛变,反败为胜,即刻就带着大军,要从凤翔城(今陜西一带)反攻首都洛阳,到时候洛阳城内,一片血腥恶斗,生灵涂炭。
「雅克,我要啟程回东丹了,你收拾收拾,把想带的,都带上吧!」耶律劭语重心长地告知雅克。
「奴才领命!」雅克应诺之后,悄然退出耶律劭的房间,他得赶快回去,通知他心里的那个人。
「述烈,你看呢?」耶律劭头也不回的,询问述烈的意见。
「臣认为,要动身就得抢快!再走晚了,就怕会强碰潞王与顺应皇帝交战的地区」如果雅克说的是真的,那潞王李从珂,正带着大队人马缓缓逼近,现在他们若是不尽早啟程的话,将来凤翔军攻入洛阳,对方兵马眾多数以万计,纵使他们兵精马壮,也是螳臂挡车形同自寻死路。
「呵…这大唐王朝境内,还有不争战的地方吗?」耶律劭挑高了一边眉,他来中原这么久,连月征战的,没过上几天平稳的日子,不是分藩叛变,就是拥兵作乱为害民间,挨饿受冻的是天下苍生。
孟仁赞与他是生死至交,耶律劭要啟程回东丹国,不去跟他道别一下,真是让耶律劭过意不去,雅克曾经回报过,巴蜀地区较为偏远,局势安定平稳,目前也算是国泰民安,他去蜀国找仁赞,再与仁赞商量借道回契丹,是比较安全的决策。
那天夜里,耶律劭立刻写了一封信给仁赞,跟他提出,要去探望他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