茜雪起身要去大将军府, 被进来送洗脸水的杏琳拦住,“公主别冲动,这会儿过去算怎么回事, 也没个由头, 依奴婢说不如先搬出宫,再从长计议。”
性命攸关,她如坐针毡,根本待不住,可杏琳说得对, 必需找到合适理由, 否则会惹人怀疑,何况从段殊竹那里根本套不出话,思来想去,还是从段夫人处下手最好。
段夫人——她的心陡然骤紧,倚着人家两个青梅竹马的感情, 肯定不会袖手旁观,心里不是滋味,但只要能救苏供奉,也就顾不得许多。
十七公主冷静下来, 犹豫着问:“今日我搬去乌衣巷,可有人知道?”
杏琳端来热粥, 回:“公主吩咐过不许声张,除了太后与陛下,还有咱们承香殿里的人,没人知晓。”
她点点头, 抿口粥, 蜜枣混着酥茶又甜又暖, 这是苏供奉留下的方子,蜜枣酥茶粥,心中酸楚,叹口气,“今天先搬出去,但我等不到明日,午饭前必须把屋子收拾出来,下帖子请段夫人——不,请段小娘子,段姝华来玩。”
偌大的府邸半日就要归置好,众人实打实忙了一阵,又赶在中午做出桌菜,仔细摆在院子里,春望与仆人去请段小娘子,果不其然姝华爱玩,听见就忍不住。
毕竟是公主府上,出不得半点差错,冷瑶不放心,跟着一起来到乌衣巷。
段夫人来了,正合公主心意,她本就醉翁之意不在酒,厨子是宫里带出来的名家,做的各色小食最符合孩子口味。
只花糕就好几样,又加上西域美食,漂亮得让姝华坐在桌边一口口吃,舍不得离开,冷瑶瞧着惊,姝华从小挑食,没想到让公主给解决,笑道:“今日幸亏来了,真是多谢殿下,我们家这个孩子不爱吃东西,全让她父亲惯坏。”
茜雪笑道:“夫人言重,是我要多谢,刚搬进来挺无聊,幸亏姝华来了,蹦蹦跳跳多热闹,这些吃的也没多精贵,不过样子好看,小孩子瞧着新鲜罢了,我从小也不爱吃饭,母后便这般哄我,家里富贵的孩子难免挑剔,不单姝华如此,也常见。”
“是了,像我们出身贫苦之人,想挑也没得挑。”面带微笑说着,一点儿也瞧不出窘迫来,完全不把贫苦富贵之事放在心上,云淡风轻的模样很难让人不喜欢。
她瞧着她,想苏供奉以前一定十分爱慕对方,如此出尘恬静的女子,仿佛乱世中突然瞧见的一座禅寺,让人如沐浴圣光,心安宁。
可惜嫁给段殊竹,便宜了那个冷酷无情的权宦,要是与苏供奉,肯定更加幸福。
寻思到这里更难过了,面上仍要端得云淡风轻,有一句没一句地聊闲话,等段小娘子吃完,拉贴身丫鬟绿芜去湖边检树叶,她方才拿出个鸟儿风筝,开口道:“姝华喜不喜欢这个,给你了,去玩吧!”
鸟儿风筝的做工精巧,姝华乐得很,冷瑶的目光落下,禁不住出一下,茜雪看在眼里,佯装随口道:“这是苏供奉做的东西,他的手艺一直最好。”
余光瞧见段夫人眉目舒展,低语着:“难怪,泽兰的手一向很巧。”
她唤他泽兰,自己只能称苏供奉,心里一下子就如打翻五味瓶,又酸又苦一大堆,偏偏没有甜,可此时此刻不好发火,比起拈酸吃醋,她更在乎他的命。
茜雪抿口茶,“段夫人,有件事我一直想问,夫人与苏供奉是同乡吧!我记得小时候好像见过你们在子华殿说话。”
冷瑶笑了笑,并不隐瞒,“是啊,我与供奉都在金陵长大,以前就认识。”
“那夫人给我讲讲苏供奉以前的事吧。”眼里突然就有了光彩,像只好的猫儿,让冷瑶忍不住想起自己年轻时,也曾有过如此情,眸子里都是浓浓爱意,她知道不是由于自己,而是将要说的这个人。
冷瑶抿抿唇,眉眼温柔,像江南烟雨蒙蒙,她也这般看过段哥哥,爱一个人才有的色,怎会不知,轻声回:“好呀,殿下,你别看苏供奉瞧上去万事万物都不放在心上,一副舌灿莲花,玩世不恭的样子,其实心思很重,对在乎的人很好,就是嘴硬!”
一边的雪兰碧波荡漾,秋风吹过,卷起片片落叶,飞入望雪亭,冷瑶慢慢地讲,公主仔细地听,没想到苏供奉小时候如此顽皮,眼眶慢慢湿润。
对方愣了下,不知为何公主竟哭了,“殿下可是有什么伤心事!”
茜雪掏帕子抹泪,低声道:“夫人,我心里有话就说,苏供奉这次去战场,你也知道吧,既然是同乡,想必也担心他的安危,说实话,供奉不过一届文官,本来上战场就容易出事,若是再有人看他不顺眼,想要除之而后快,只怕凶多吉少。”
冷瑶听出话里有话,与段殊竹在一起这么多年,自然晓得宫中之事瞬息万变,公主这幅样子绝对不是闲话家常,朝中能人众多,偏偏只找自己,根本不用多想,肯定有关枢密院。
泽兰与段哥哥是亲兄弟,她实在不认为自己夫君会下死手,但两人确实看对方不顺眼,回去问一下也好,才能放心。
“公主别急,我一直长在九华山道观,对于宫中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不太明白,但泽兰与我从小长大,我一定会尽力。”
茜雪眼尾挂着泪珠,可怜兮兮地点头,她要的就是这句话,段殊竹对于夫人宠爱无双,世人都看在眼里,含在嘴里怕化,放在手心怕飞,若是夫人开口,对方一定会乖乖听话。
只要能保住苏供奉平安归来,别的她也不在乎。
“夫人,我在这里把心掏给夫人看。”拉住对方的手,每个字都发自真心,“我与苏供奉虽然只是小时候见过几面,但特别投缘,他自从走出兴庆殿,对我十分关爱,只要能保得他平安,我以大棠公主的名义起誓,一定不会亏待有功之人。”
对面的冷瑶点头,竟连大棠公主的身份都搬出来,可见有多着急,也不久留,即刻带着玩得不亦乐乎的姝华往回走。
十七公主等在乌衣巷,心里没着没落,直到听见报晓鼓敲了,才回到屋内,一扇青枝屏风,两张胡床,博古架上放着不少文物古玩,细看都是自己给对方的东西,旁边紫檀木书架上摆满书,全是供奉经常翻看的典籍。
她的衣物并没带多少,全放在几个黄花梨木箱里,妆奁已打开,上面的海兽葡萄镜正是自己最喜欢样式,那些流光溢彩的珠宝悬在里面,香花满桌摇曳,胭脂水粉罗列,给这间全是墨香的屋子平添一丝女子气,她呆呆地坐在榻边,愈发想对方了。
夜色降临,长安宵禁,公主睡不踏实,一晚上醒好几次,这几日前方不断传来战报,大军已进入草原,正准备与敌国正式交锋,她的注意力却从战场转到后方,毕竟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第二日早早起床,刚洗完脸就听春望来报段主使求见,没想到这么快来了,她急着梳妆一番,请段殊竹在前厅等待。
朝臣私下觐见公主,按理不合规矩,不过十七公主在外开府,所以也说的过去。
段殊竹昨夜回去,迎面便瞧见冷瑶情绪不佳,自己夫人心里藏不住事,他细心问明白,揶揄道:“十七公主倒是知恩图报,晓得苏泽兰为她和亲之事费了功夫,现在想要救人一命。”
冷瑶听得慌了,听对方语气,公主的担心并非无风起浪,急得呼吸急促,“段哥哥,你不会真的——”
“我如何!”段殊竹目光一沉,“我要杀了他,你信吗?”
冷瑶十分肯定地摇头,“不信,我的意思是段哥哥一定不会见死不救,无论谁想背后加害与他,枢密院都有这个能力保住泽兰!”
“你也学会巧舌如簧了,少给我戴高帽子,我恨不得他一命呜呼,永远别回来!”段殊竹撩袍子靠在榻边,接过夫人递过来的茶,眉眼温柔了许多,“只不过你总惦记他,我明日也无事,就去乌衣巷跑一趟吧。”
冷瑶不吭声,笑嘻嘻坐在边上,兄弟两个别的不说,嘴硬倒是不相伯仲,天下一流。
她就不信他真想让泽兰死。
所以段殊竹才一大早站在这里,一边喝茶一边瞧屋外开放的秋海棠,好这种花的生命力还真顽强,一年四季除了冬天都能绽放。
其实花儿和人一样,养的好就开得久,凡事都讲个用心。
他出地望着,想着母亲最爱的海棠,终于还是开在苏泽兰的院子里了,没留意公主已经来到近前,轻声道:“主使来了。”
段殊竹连忙转身,朝公主施礼,“臣段殊竹参见公主,大早上来访,实在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