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她执拗地抬头,想起自己要去找太后,一定把苏供奉留下,“有话以后再说,你放心,我一定能解决。”
信誓旦旦,眼尾还挂着泪珠,色却认真得很,早该想到的,公主能为了崔彥秀不惜与皇帝对着干,也一定会眷顾他。
望着小殿下,爱意在心尖翻滚,想此生有谁在乎过自己,冷瑶吧,可对方心里全是段殊竹,他多少有点羡慕了,不是由于爱恋冷瑶,只是那份真挚的爱让他嫉妒,段殊竹失去的再多也比自己强,他确实什么都没有失去过,因为什么都没有。
他没有家,无人在乎,也不在乎别人,甚至连失去的资格都没有。
多可怜,不过人生本就大梦一场,想来也无所谓,但现在一切都变了,他有了在意之人,舍不得她伤心。
苏泽兰笑了笑,将身上披的风罩给对方穿上,附耳过来:“殿下别急,听臣慢慢说,咱们去兴庆殿里吃早饭好不好,臣偷偷弄了个小灶呐!”
他一副春风满眼的色,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茜雪被对方拉着走,来到兴庆殿的时候,瞧见矅竺真弄了个小炉子在熬粥,秋枣,蜜糖,又加入酥茶,远远闻见股奶香。
见到二人施礼出去,苏泽兰让小殿下坐在榻边,拿帕子给对方擦手,又细心涂上暖莺膏,最后递了个手炉过来。
她瞧着他小心翼翼地伺候自己,不由得咬紧嘴唇,听对方缓缓道:“我知道小殿下都是为了臣,不过公主有没有仔细想过,皇帝为何直到近前才下旨让臣去战场,还给了个名头说臣长在南边,熟悉当地风土人情,可以做参军。不过是告诉大家,这件事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殿下想去求太后,可历来后宫不能干政,殿下应该明白吧,就算这次太后与公主将我留下来,以后臣的日子也不好过。”
“那怎么办,我不想你去前线,实在太危险,我怕——”
“怕什么,不会有事。”苏泽兰又起身,盛了碗粥,用勺子搅了搅,送到对方嘴边,“殿下,我虽然随军,到底是个文臣,总不会让我上阵杀敌吧,再说陛下有他的考量,也许是想让臣吃点苦,历练一下。退一万步讲,花将军骁勇善战,这次又带了南北衙的精锐部队,肯定不会吃败仗,而且臣也想去开开眼。”
茜雪听得不明白,莫非还有人愿意去打仗,而且离自己那么远,“供奉,你说的是实话吗——真的一点儿也不担心!”
对方笑着点头,又将粥吹吹,喂了小殿下一口,“我也担心啊,最担心小殿下自己在屋里哭,胡思乱想以为臣要死了,其实臣好好的,为了殿下——”他抬起那双勾人魂魄的眸子,唇角弯弯,笑意散了开来,就像白玉兰落入满怀,一字一顿,语气轻柔,重复道:“为了殿下,臣一定保护好自己。”
茜雪心里七上八下,一时间太多事,全都搅在胸口,不晓得该信谁,也不知该如何做,难道真的放对方走,若不依他,又有什么办法。
她其实可以强行留住苏供奉,豁出命去也没人敢管,有父皇的遗诏在手,只要不谋反,谁也动不得。
可又如苏供奉所说,留下来也没好日子过,总不能真就在自己的承香殿待一辈子吧,对方正直壮年,哪个男子不想建功立业,总要回归朝堂。
她就是不明白皇帝与供奉之间有何过节,到底陛下会不会下死手!或者真如对方认为的只是让吃点苦头,心里揪着难受。
茜雪垂下眸子,沉默一会儿。
依着自己的性子,真想不顾一切把对方拽在身边,又寻思会不会太任性,如果是段夫人,大概不会一哭二闹三上吊吧。
她抹抹眼泪,想在他面前做一个端庄沉稳的女子,强忍着哭腔,“供奉,你真想去吗?如果你想去,我……就等着你,不用操心我,好好照顾自己,就是……有件事搞不明白——供奉最近做了什么,让陛下心里不舒服?”
一个小娃娃忍住哭,眼睛亮晶晶仿若含着太阳下的冰雪,里面全是对自己的担忧,苏泽兰瞧见如何不心疼,把粥碗放下,掏出帕子给对方一下下擦嘴,“臣也不清楚,所以今天才去太后那里问,原来是有人在陛下跟前说闲话。”
“闲话?都是什么——”
对方把帕子收起来,目光顺势落到手上,鸦青睫毛落在清晨阳光里,并不看她,慢悠悠道:“有的人就是嘴杂,讲出来小殿下千万别生气,据说有人在陛下面前说……小殿下心悦臣,想要招臣为驸马。”
第72章 莲动下渔舟(八)
窗外阳光明媚起来, 一丝丝驱散屋内寒意,小炉上雾气缭绕,炸出个火光, 碳火一闪一闪, 茜雪回过。
宫里的谣言众多,却没想到是这个,自己明明连杏琳都没提过,居然有人传到陛下那去。
她的心口噗噗跳,偷偷抬眼瞧对方, 也不知苏供奉是什么意思, 生气,离谱,或是压根不相信,方才还挺直胸口要做个端庄淑女,这会儿搅着披帛又不知所措了。
沉默, 碳火噼里啪啦响,人家也不吭声,自己能说什么话。
苏泽兰唤矅竺进来,把小炉子取走, 方才转过身,继续接着讲, 语气平淡,听不出一点感情,“这种事传得都没影,哪知陛下偏就愿意信, 恐怕心里太在意小殿下, 一想到自己最爱惜的姐姐竟然恋上像我这种人, 谁也受不了。”
她最听不得他这样说话,腾地站起身,“你是哪种人,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苏泽兰抬起眼,目光不明地看过来,轻轻地问:“是吗?那小殿下也……觉得传闻是真——”
她又愣住了,不知该如何回答,现在承认,一股脑都说出来,本来的谣言若是坐实,万一皇帝越发恨对方,后果不堪设想。
而且苏供奉也会烦自己吧,都是她糊涂,害对方去战场。
茜雪深呼吸一口气,听心跳逐渐平稳,“供奉,谣言都是胡说八道,要不怎么叫做谣言呢,你别急,我这就去向陛下讲清楚,就算他不能收回成命,至少保你不会出事。”
对面人目光沉了沉,一瞬间情恍惚,很快恢复常态,点点头,“臣——多谢小殿下。”
他生气了,她感觉得到,禁不住屏住呼吸,又开始紧张,后天就要出发去边境,如今还置气,她不想如此,可不知哪里惹到。
茜雪可怜巴巴地站在榻边,犹犹豫豫开不了口,苏泽兰的心兀自又软了,自己何必发脾气,本来小殿下还能爱慕他吗,这种事根本不可能,适才非要说出来试探对方,难道内心仍有期盼,奢望着对方会承认。
如今说清楚,倒是死了心。
他这辈子注定无法成为她的情人,那就做亲人吧,陪在身边也可以,苏泽兰往前走几步,温柔浮上眼眸,扶对方坐下,缓缓说:“殿下,寒露是你的生日,臣本来想与公主一起过,如今不行了,但贺礼可以先给殿下。”说罢又把那碗粥端起来,笑道:“就是这个红枣酥茶粥,可是臣自己做的,矅竺不过看着炉子而已,特别适合秋天进补,臣小时候最喜欢喝这个,希望小殿下也能尝到,还有榻边的那个檀木柜子,里面有许多臣无事做的小玩意,公主隔一段拿出一个用,就当臣在身边了。”
她好不容易忍住的泪又夺眶而出,细想自己从来没有离开过对方,囚禁之时虽然见不到,可毕竟离得不远啊,如今到了千里之外,看不到,摸不着,还是在血雨腥风的战场——顿时又后悔了,就应该哭哭啼啼拦住他。
“我对不起你——”茜雪低下头,将头埋到对方怀里,抽泣着:“都是这个谣言害了你。”
他听着谣言这两个字,心口针扎似地,谣言啊,全是假的,可他竟当了真,若是谣言可以成为事实,此去支越战场,舍去这条命又如何。
“小殿下真觉得臣委屈,就别哭了。”轻轻把对方搂起来,并不很用劲,怕她会不自在,“臣离开的日子,咱们约法三章,第一不许哭,好好吃饭,按时歇息。第二不可以无缘无故闹脾气,宫中风云变幻,保护好自己。第三——”低声笑了笑,“不要太想臣,伤。”
茜雪抽着鼻子哭了好一会儿,方才抬眼瞧对方,小巧鼻尖红彤彤,哭得瓮声瓮气,“还真像小叔父说的话,约法三章不是只对我吧,你也要听我的话。”
他点头,说好。
茜雪拿帕子擦擦脸,一本正经,“第一,要多牵挂我——”
苏泽兰笑出声,“殿下,换一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