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雨霖嘴上应承,心里却不乐意,守儿从小跟着自己,前后侍奉从未出错,即便是拿了崔彥秀的东西又如何,不过一个小银镯而已,正所谓打狗看主人,府里那么多小厮找谁不行,反正是拿来搪塞御史台,何必动真格。
他心里有气,回到屋内闷闷不乐,提起笔画窗外夜幕下的梨花,忽地呆住半晌,那日替十七公主描梨花,也在将暗不明的夜里,花瓣如雪,绮丽优雅,竟比不过公主无意间的一颦一笑。
自己是疯了,居然在这里念想公主,他何德何能,就算是惦记也不应该,丝毫没有资格。
可工部侍郎修枫为何有此福气,无论才智还是出身,各方面还不及他,一样被选为驸马人选。
欧阳公子心烦意乱,手里的笔一会儿拿起,一会儿放下,半天花不出半个花瓣,索性撂笔,靠在椅子里闭目养。
他居然完全不在乎让父亲头疼的贪腐大案,满脑子都是公主婚事,自己都觉得可笑。
忽听外面有人敲门,应了声,替守儿伺候的小厮景儿走进屋,瘦挑身材总和没吃饱似地,俯身低语,“大公子,奴这里有件宫里的物件传出来,想让公子瞧瞧。”
鬼鬼祟祟的模样,一看就不是明面上的东西,欧阳雨霖冷笑声,“我在宫里并没有熟悉之人,想必你拿错地方。”
对方舔脸一笑,越发小心,声音低得就快听不见,“公子,这可不是普通物件,看看就知道了。”说着从袖口掏出块云锦丝帕,精致绣花一瞧就是贡品,欧阳雨霖愣了下,伸手接过来。
翻开绣团花鸾凤的帕子,层层叠叠下包着张粉红薛涛笺,随即一股女子香四溢,他的心口跳起来,仔细打开,两行清秀小字落入眼帘。
“花开不同喜,花落不同悲,若问相思处,花开花落时2。”
欧阳雨霖屏住呼吸,这笔迹他认得——是十七公主抄的诗。
心内翻江倒海,顷刻如进入战场,钟鼓齐鸣,公主为何要写这个花笺,反复细看可是一首表达相思的情诗,莫非公主对自己有意,想到这里又觉得离谱,实在没可能,但这确实属于公主亲笔,他那夜见过她写的字,铭记于心,半点不差。
呆住半晌,才反映过来景儿还在,赶紧问:“这是哪里得来,真的是——给我吗?”
作者有话说:
宝儿们都还记得苏供奉是个不择手段的权臣吧,为了达到护妻目的,什么事也干得出来。
这个美容方子也是真的,好像取自古物记~我没用过,有兴趣大家可以试一下,哈哈。
2取自薛涛《望春词》。
第4章 夏竹摇清影(六)
欧阳雨霖一改适才懒得搭理的色, 双目聚光,声音发颤,倒比旁边的小厮还慌乱。
景儿笑了笑, 凑近附耳:“公子想想, 这种东西怎么会传错,是宫里的公公特地递过来,还有句话让奴带到,说过几日苏贵妃生辰,陛下宴请百官, 必有机会相见。”
欧阳雨霖立即警觉, 挑眼瞧对方,“你知道这上面的话是谁写的?”
“哟,奴怎么会知道。”小厮吓了一跳,随即汗珠子滚下来,“公子还不清楚嘛, 我们这等人就是个工具,想活命就把话传到,东西送好,全当无事发生, 不寻思,不记得, 出了这个门就忘了。”
对方轻蔑地嗯一声,料这些奴才也没多大的胆子,点点头,“你下去吧, 到外面领赏。”
景儿擦擦汗, 总算交完差, 走出屋子去拿钱。
夜幕星河,欧阳雨霖瞧四下无人,才敢再次拿出那张粉红小笺,人常说薛涛笺上落情丝,只会在爱人之间传递,想到这里不由心恍惚,何况那几句诗的寓意太明显,日日思念心上人,愿与对方一起赏花落花开。
小暑时是苏贵妃生辰,由皇帝与皇后亲自举办,就定在依山傍水的华清宫,适逢夏日,华清池内香花娇媚,绿树成荫,不只可以沐浴休闲,更能瞧山中万花嫣然,正是情人见面的好地方。
身子靠在黄花梨摇椅上,晃晃悠悠,瞬间连心都晃了出去,只要想到公主可能中意自己,哪怕是一点点微乎其微的可能,也让大公子魂颠倒。
他仍旧不敢奢望,理智上总觉得不妥,恐怕其中有诈,但心里已经欢呼雀跃,所谓的冷静自持早飘在漆黑夜色里,无踪无影。
本来国子监就要选人伴驾华清宫,何不冒险一见,否则终生憾事。
“六月六,小暑日,晒红绿,食汤饼,蟋蟀躲屋檐,苍鹰飞碧霄,香汗淋面色皎然,凌阴取冰纳凉来。”
大太阳底下,秋露与春望一边在庭院里晒衣裙一边念歌谣,嘻嘻闹闹。
杏琳站在海兽葡萄纹铜镜前,给公主小心梳妆,今日是苏贵妃生辰,一会儿要去华清宫避暑,后面的冬梅已经在收拾衣物。
茜雪一副懒懒模样,瞧杏琳手腕翻飞地拧着发髻,双目微微失,她心里全是崔侍郎的案子,可惜朝堂上一直稳得很,说是要刑部与御史台会审,欧阳丰先闲置在家,等候结案。
消息封得死死的,一点儿也打探不到,这天下之人最容易忘事,才几日就无人议论,如今全兴兴然地给贵妃过生日,早就没人在意。
那么个清风明月的人走了,花儿依旧明媚,夏风习习,翠鸟莺啼,一切都没任何改变,当年陛下的生母薛贵妃突然没了,细想也不过如此。
茜雪并不是忧愁善感的性子,此时此刻却觉得胸口堵得慌,不是滋味。
杏琳俯下身,将珍珠金步摇别在公主灵蛇髻间,小声劝:“公主,奴听说这次去华清宫的人多,特别热闹,温泉水还可以洗去晦气,以后就都是大吉大利了。”
公主深呼吸口气,“但愿吧,以后大吉大利。”
春望晾好衣服,捧了个镶金梨花木盒进来,跪下道:“公主,奴婢找到这颗海明珠了,刚好送给贵妃庆生。”
茜雪点头说好,起身换了套绛红大袖襦裙,带上杏琳与秋露一起走出承香殿。
华清宫离长安并没有多远,浩浩荡荡的队伍停停走走,因是贵妃生日,皇帝宠爱不说,皇后由于近日的朝堂之事,越发要显得贤惠,一路随手撒下的金银珠宝无数,聚在后面的贫民越来越多,花大将军命令侍卫维持秩序,自己则紧紧守在皇帝与贵妃的步辇外。
几位公主的马车在后面,茜雪听着耳边熙熙攘攘的声响,打起哈欠,帷幔晃动,骄阳似火,她闭起双眼,靠在杏琳肩上。
“公主睡吧,到了奴婢叫你。”对方笑嘻嘻,勾头道:“不过殿下,一会儿尚食局的人会弄汤面饼吃,错过了可就没啦。”
茜雪眼朦胧,一连几天没睡好,此刻休息最大,双手搭在杏琳腿上,“姐姐吃吧,我还是睡会儿。”忽地发现另一个侍女不见踪影,好地:“秋露去哪儿啦,刚才不还嚷嚷饿。”
“她就是饿啊,自己去找吃的。”杏琳捂嘴乐,忽地脸色绯红,悄悄地:“公主,奴实话实说啊,可不是开玩笑,上次讲秋露看上兴庆殿的矅竺,绝对是真事。”
公主眨眨干涩双眼,大概人的天性就喜欢听八卦,困意顿时跑得没影子,“可——矅竺是个太监,秋露不在意?”